西方哲学史&哲学是一条“贼船”,没有进步性,不断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二 )


西方哲学史&哲学是一条“贼船”,没有进步性,不断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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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濂:从事任何专业,初期都是靠热情,但后来热情会渐渐消退,走向专业化。不论做什么学问,乐趣可能只占10%,专业的东西要占90%。成为专业工作者,就意味着为了10%的乐趣,去忍受90%的折磨。所以说,学科化、专业化对人的热情是一个巨大的消耗。哲学家在思考什么北青艺评:哲学是挺有趣,可读到康德,普通人恐怕都会放弃吧?周濂:确实如此。我给学生上课时,一讲到康德,大家反应最强烈,因为听不懂。邓晓芒先生曾说,西方哲学到了康德,便进入了专业领域。此前哲学使用的概念多来自日常生活,读者有亲切感,比如笛卡尔,他的哲学书写得像小说一样好看。可到了康德那里,哲学有了门槛,康德使用的概念非常专业,再到黑格尔,哲学离现实越来越远,大众对哲学的评价也越来越低。对于术语,要两面看。一方面,有些术语是没必要的,成了“哲学黑话”;另一方面,有些术语是必需的,这样才能表述严谨,但只有哲学家能懂。哲学家能辨析概念间的细微差别,这对于更深入的讨论很重要。这就像音乐家,他们能听出不同曲调的细微差别,普通人却听不出来,只能说,他们的耳朵和普通人的耳朵不在同一频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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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的价值,在于将普通人忽略的问题锚定出来。比如六岁的小孩也会问:“这是什么?”他思考的是,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而哲学家巴门尼德却在思考:这个“是”本身,究竟是什么。北青艺评:如此说来,普通读者此生只能与哲学无缘了?周濂:任何学问都分专业和普及两个层面,普通读者了解了普及性的知识后,再深入一步会比较难,必须有老师教。自己生啃文献,肯定行不通。如今网上有视频、慕课等,会提供一些方便,关键看你能否保持对知识的好奇心。北青艺评:您给学生上了10年通识课,今天大学生的思辨能力如何?周濂:在教学中,很多学生张口就是术语,而且都是中学课本上的那些术语,这给他们学习哲学带来很大困难。他们头脑中有一套固定的认识框架,是为应付高考而被灌输进去的,可真正的哲学需要更开放的视野,不再有唯一的、标准的答案,而且要打破对标准答案的迷思,这样才能呈现出世界本来的高度复杂性和内在矛盾性。情感教育也应从娃娃抓起北青艺评:教育真能提升理性能力吗?从网络言论看,许多网友缺乏逻辑,动辄骂人,可他们也受过教育啊?周濂:英国哲学家休谟曾说:理性是激情的仆人。很多人养成了固定的情感反应模式,一看到某个词、某句话,便立刻产生强烈的情感反应,在这时,他的理性能力会大大下降。所以休谟有个骑象人的比喻,即:人的情绪犹如大象,理性犹如骑象人,与丰富的情感相比,理性相对弱小,想调转情感的方向,犹如操控大象一样,慢慢来才行。这说明:说理之外,还需情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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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教育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靠不断读书、反思来实现。人人都会有许多刻板印象,要靠理性一点点消除,但在很多时候,我们明知是错的,可在情感上依然很依恋,情感与理性未能同步。比如我们父辈中的一些人,在经历了苦难后,明知错了,却坚持“青春无悔”。对此,只有予以理解之同情,通过有效沟通,慢慢改变。我觉得,情感教育也应从娃娃抓起,不过,随着时代发展,人的情感也在转变。比如今天许多城市人谈起性倒错,不再像30年前那样,会出现生理上的厌恶感觉,能更客观地去看,这就是理性对情感的纠偏。北青艺评:竞争越来越激烈,年轻人驾驭情感的大象似乎更难,该怎么办?周濂:个体的力量太微弱了,无法对抗环境的压力。今天孩子们的学业压力更大,而这样塑造出来的人难免带有残缺性、不完整性。但每个人的情况是不同的,没有共同的解决方案。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希望他们在压力之下,尽可能找到平衡。如今也有不少中学老师意识到问题,也尽其所能在弥补,包括鼓励学生多读课外书。来听我课的新生中,有一些人在高中时就读过我的书。我觉得,所有努力都不会白费。反过来说,压力可能也是馈赠,经过之后,也可能让人变得更深刻,更好地理解社会。北青艺评:在教学中,面对学生们的种种问题,会不会有时感到失望?周濂:那倒没有。毕竟通过高考筛选,能进入中国人民大学的学生还是相对优秀的。改变犹如涟漪,初期只有中心有震动,慢慢就会扩散到边缘。我很早就已放弃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了,谁也不知道影响会在何时、何地发生,那么只要在做,总会有结果。警惕虚幻的思想果实北青艺评:会不会有学生问,哲学已有几千年,基本问题至今未能解决,为什么还要学它?周濂:哲学没有进步性,它不断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不像自然科学那样有景观性,后人可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不断进步。所以,哲学不是科学,没有经验可证实的假说。所以几千年来,人类的观念系统并未与时俱进,传统哲学的体系已失败了,但其中的思考和表达仍在闪光。比如黑格尔,他提出的“为承认而斗争”“主奴道德”等,今天还在说,包括“历史终结论”,也来自黑格尔哲学。哲学的宏大体系犹如一座神庙,今天已没人进去烧香了,但它还保留在风景线中,人们依然会去瞻仰一下。学习哲学,可以加强我们对人类整体历史的理解,那其中有历史上最伟大的心灵、最智慧的头脑留下的成果,对我们仍有启迪意义。北青艺评:能否举例说明这个启迪意义呢?周濂:比如维特根斯坦,他是一位特殊的哲学家,被称为“哲学家中的哲学家”。他的书都是写给哲学家看的,专门帮他们诊断“哲学病”。普通读者看后,会觉得不知所云,因为普通人没患上“哲学病”,只有先把你的“哲学病”诱发出来,才能给予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