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还记得那天下午的武汉
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事物所笼罩
没有太阳的天空里弥漫着橙黄色的空气
刺目 , 呛鼻 , 前所未见 , 前所未闻
稍后官方通报说:青山一家化工厂发生了泄漏
再稍后又纠正:是霾——农民烧秸秆
导致大量的烟尘悬浮在了空气中——
从此我生活的字典里便多出了一个字
一旦出现 , 便不易擦洗
它出现在我人生的中途
被我称之为:“中年霾”
现在我还会经常回到那个昏天黑地的下午
我要过江去汉口见一位从深圳回来的大哥
我们已经约好了在江边的一家酒楼碰头
我戴着黑色的口罩 , 在门窗紧闭的
车后座紧张地眺望灰蒙蒙的街景
神色凄惶的人群 , 已经是
黄昏了 , 已经进入了夜色
但时间仿佛凝成了一堵高墙
我必须克服慌张从墙体穿过去
一头栽进我的“少年雾”中——
清白的大地上随处可见烧秸秆的人
我也举着残烬跟在他们身后跑——
我要克服许多慌张才能来到
我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慌张中
他在霾中落地
我在霾中启程
没有人不是在克服生活的混沌之后
才想起应该祝福我们清澈的余生
皂角树下
皂角树下只有一种生活
母亲抡起棒槌反复捶洗
一堆没有颜色的衣服 , 一层层水雾
扬洒在空中 , 即便多年过去了
还没有完全散尽
皂角树下只有一种声音
当我循声望去就能看见
挂在半空中的半月形的
皂角 , 它们在树叶落尽之后
依然固守在皂角树上 , 即便
母亲多年前就停止了捶打
我依然能够听见生活在哀求
皂角树下只有一种阳光
均匀地洒落在弧形的晾衣绳上
滴水的衣服终于干透了
我也终于穿不上它们了
我赤裸着坐在水塘边的石板上
望着倒映在水中的皂角
试着抡起那根完全干透的棒槌
一会儿觉得它太轻了
一会儿又觉得它太重
黄花涝
每次路过黄花涝
我都会按下窗玻璃看一看
这片沉陷在水洼里的土地
飞机升降在天河机场上空
不远处有人在钓鱼有人在放生
并不见黄花的地方却拥有
这样一个灿烂的地名
它让我想起早年见过的那些
涝籽 , 开着蓝花、红花和白花
沤在乍暖还寒的初春的田野
【张执浩|诗空间|张执浩:祝福我们清澈的余生(9首)】那时候的天上画满了
喷气式飞机的白色轨迹
那时候草丛里落满了纸飞机
狭窄的机舱里写着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 还有她的名字
无题
看一棵树只能看见它的侧影
旁逸斜出的枝干和密密麻麻的叶片
它建造了自己 , 一座无声的庙宇
朝拜者是一些尽情欢闹的鸟儿
我时常被它们的拍翅声所吸引
从树叶摆动的幅度和亮度来揣摩
天气:今日阳光灿烂
我把目光投向了树冠 , 看见
一片蓝天在等候一朵白云
而白云还在你的头顶 , 需要一阵风
将她送过来 , 给这棵神秘的树
戴上一顶神圣的帽子
—END—
《长江文艺》2022年第3期
责任编辑 | 丁东亚
本文图片
▲张执浩|
张执浩 , 1965年生于湖北荆门 , 现为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 , 武汉文学院院长 , 《汉诗》主编 , 湖北省作协副主席 。 主要作品有诗集《苦于赞美》《撞身取暖》《宽阔》《高原上的野花》等多部 , 另著有长中短篇小说集、随笔集若干 。 曾获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诗刊》年度“陈子昂诗歌奖”等奖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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