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离开工厂流水线,去北电当保安的他,成为一名新晋最佳导演( 二 )


一次 , 胀管车间隔壁车间的一个电工在检修电路时触了电 , 从两层高的机器上摔下 , 跌落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张中臣看着救护车拉走了那个电工 。 此前 , 他们是烟友 , 是在工作间隙围在一起抽廉价香烟 , 在烟雾下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工友之一 。 他们还曾在半夜爬上大卡车后面乘凉、睡觉 , 但谈不上有多相熟 。 那之后 , 张中臣再也没有见过他 。
电工的意外 , 让张中臣意识到 , 工厂区许诺着安稳的未来 , 也伴随着危险和意外 。 有时 , 庞大的机器轰鸣着升起又落下 , 张中臣会想象在某个失控的瞬间 , 自己的手会落得和网片一样的命运 , 被无情地压成薄片 。
想要逃走的念头冒了出来 。 他想起大二的暑假 , 在一家制造风力发电叶片的工厂打工 。 两半叶片合模的时候 , 需要工人爬到中间一点点地刷胶 。 天津的盛夏 , 模具底座不断加热 , 他被封闭的防护服包裹着 , 给叶片刷胶 , 一路刷 , 一路往叶片中心走 。 越往里面 , 叶片的缝隙就越狭小 , 他感觉自己身处一个黑洞 , 没有方向 。
流水线上的一颗零件松动了 , 只是还不知道落向何处 。 2011年国庆假期 , 张中臣坐着绿皮火车北上到北京电影学院 , 投奔在那里当保安队长的哥哥 。 在北电 , 他每天混入上课的人群 , 在校园里闲逛 。
一天下午 , 他晃荡到114教室 , 教室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学生 , 张中臣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 那是第一次 , 他在好奇心驱使下 , 想听听看北电的课是什么样的 。
一个女老师踏着铃声走进教室 , 告诉学生这堂《大师研究》要研究李安的《喜宴》 。 窗帘拉合、灯光熄灭 , 教室旋即陷入漆黑 , 唯一的光亮在大屏幕处 。 课上播放的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餐的一场戏 , 男主向父母宣布下午结婚的消息 , 西方简单的结婚公证和东方隆重的仪式传统产生了冲突 。
放毕 , 老师打开灯 , 在黑板上画机位图 , 这场戏五个角色 , 用了三个摄影机 , 通过镜头的剪切和衔接表现出了人物的冲突以及文化的冲撞 。
《大师研究》是北电高年级学生才会上的课 , 那时候 , 张中臣不知道这叫拉片 , 他所理解的电影就是村委会露天放的抗日片 , 县城电影院里放的好莱坞动作片 , 同学在录像厅租借的港台警匪片 。
张中臣单纯地被电影吸引了 , 问哥哥要来了北电各个专业的课程表 , 穿梭于北电的各个教室 , 能蹭的课他都蹭 。 年底 , 为了维持生计 , 张中臣去应聘了北电保安的工作 , 保安队的工资是他在空调厂的一半还不到 , 但包吃包住 , 让张中臣在北电有了落脚处 , 方便他白天在这里蹭课 。
一天上夜班 , 张中臣打开了贾樟柯的《小武》 , 小武在一辆晃荡的城乡巴士上行窃 。 贾樟柯的汾阳与张中臣的砀山交汇出了叠影 。 这辆巴士和张中臣初高中每周从学校坐回家的那辆一模一样 。 从砀山县城到他的老家张庄村 , 有五十分钟的车程 , 那趟车破破的 , 人也没那么讲规矩 。 有个角落的座位被拆了放轮胎 , 大家就凑合着往轮胎上坐 。 张中臣背着书包 , 妇女牵着孩子 , 老人提着X光片 , 巴士依次在村镇停靠 , 大家各怀心事 。
高中时他不想在学校待 , 也和小武一样 , 终日在县城晃荡 , 去网吧、游戏厅、台球厅 。 他漫无目的地压马路 , 有时在远处看朋友打架 。 影片里警察穿的大衣 , 他妈妈也有一件 。
原来电影可以拍身边的小人物 , 创作也没那么复杂 , 他想 。 从流水线上松动脱离的零件 , 在那时找到了想要落下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