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朝,填词一度被视为“不务正业”( 二 )


在他的大部分作品里 , 柳永塑造了一个放浪形骸的文人 , 沉溺于风月场中的恋爱游戏 。 他扮演了一个伤情者的形象 , 曾是声色犬马世界里的玩家 , 浪掷了青春 , 错过了爱人 , 带着悔恨和眷恋回望逝水年华 , 追忆一个错过了的世界 。 “恣意怜娇态”或“催促少年郎”这样香艳的想象 , 很可能是为了娱乐观众而虚构的场景 。 他的这些慢词在汴京和商业发达的大城市里 , 被知名的歌女们演绎得恰到好处 , 表演大受欢迎 , 他成了那个时代的爆款创作者 。
柳永书写的世界里充斥着个人的缠绵 , 陈列女子对爱情的渴望 , 展示男子的热望 , 他塑造的男女关系 , 在他的时代前所未有 。 歌女唱着他的词 , 表演思慕爱人、牵挂爱人的痴心女子 , 成为现场男性观众的集体倾慕者 。 这个场景含蓄地指向高官家宴现场所不能容忍的权力关系翻转 。 歌女被普通观众追捧 , 形成市民生活里的价值体系:歌女表演幻象 , 出售幻象 , 金钱和权力追逐购买幻象 , 却不能掌握她 , 更不能买断她 。 洞悉了成年男女世界秘密的女子们演绎柳永创造的那些不确定的、复杂的情爱关系 , 激起观众欲望 , 心潮翻滚的观众也明白 , 歌女的深情只是幻觉 , 游弋在“真心话”和“看似真心话”之间——这种关于“不确定”的默契和共识 , 是词作和表演的双重主题 。 低微的女性在不确定关系中用柔弱的方式捍卫自己的感情和意志 , 《瑞鹧鸪.宝髻瑶簪》就是对这种情态的生动呈现 。 柳永虚构了一个名伶 , 一曲阳春值千金 , 王孙帝子争相追逐 , 但是姑娘回眸 , 她心里存着“缘情寄意 , 别有知音 。 ”
|在宋朝,填词一度被视为“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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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里 , 柳永是制造游戏的人 , 也深陷其中 , 被其所羁绊 。 他因私德被非议 , 但“正统”奚落他 , 很可能是因为他颠覆了中国传统中关于爱情与欲望的书写 。 柳永词作里的一部分女子 , 掌握了亲密关系的主动权 。 “盈盈背立银釭 , 却道你但先睡 。 ”《斗百花》里这个天真的女孩 , 她抗拒作为欲望对象的不自在 , 拒绝被看 。 《菊花新》的少妇风情万种 , 不仅“放了残针线 。 脱罗衣、恣情无限 。 ”更会留取帐前灯 , 好让少年郎时时看自己的娇媚容颜 。 她主导着那个夜晚 , 不羞于袒露自己的欲望 , 她渴望被爱人凝视 , 也设计了“被看”的方式 。 最出名的那首《定风波》塑造了一个格外果决的少妇 , “恨薄情一去 , 音书无个” , 这样的深闺思妇在中国文学史上是很多的 , 但这个不一样 , 她吸取了教训 , 决心不做被动的等待者 , 并付诸于行动 , “镇相随 , 莫抛躲 。 针线闲拈伴伊坐 。 ”这可不是“悔教夫婿觅封侯” , 而是驯服丈夫 , 让他顺从她的意愿 , 在日常的家庭场景中陪伴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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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为慢词打开新的话语场 , 因为他 , 女性在流行文学中争取到有限的自主性 , 即便是男性作者想象的自主 , 这仍然冲击甚至颠覆了精英文学塑造的消极女性 。 恰恰是这点 , 造成柳永的名声急转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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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的另一则著名传闻是他曾求问晏殊:“我们都填词 , 为何我被皇帝厌恶?”晏殊回他:“因为我从不写‘针线闲拈伴伊坐’这种词 。 ”这个段子传开时 , 柳永已经身故 , 他和晏殊很可能从未谋面 , 这则传闻是后人附会的 。 晏殊写过许多与“往事旧欢”有关的词 , 措辞之露骨 , 更甚于柳永 。 上述这种轶闻的产生 , 揭示了在官场网络中作为社交方式的词 , 和市民社会里消费的词 , 是不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