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李白《采莲曲》:你在采莲,看采莲的人在岸上看你|周末读诗( 二 )
《采莲曲》
(唐)李白
若耶溪畔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莲花好看,采莲的人也好看,还有看采莲的人。
采莲曲属南朝乐府清商曲辞,起于梁武帝萧衍父子。太白此辞,一片神行,取情布景,摇曳生姿,盖作于漫游会稽时期。
“若耶溪畔”几个字先已叫人感觉到美,别的溪畔不是不可以,但无形中少了西施的加持,所以入诗最好还是若耶溪。
溪畔采莲女,不是兀然现在眼前,而是“笑隔荷花共人语”。这些女孩子绰约于荷花后面,彼此轻声说笑。添了神秘感,岂不更美?若说诗中有画,这句该怎么画?很不好画。
三四句瞥见神仙,丽景丽句,活色生香。仍不照面,但于水中见其明丽光影,即“日照新妆水底明”。她们采莲时举起胳膊,衣袖在风中冉冉飘动,即“风飘香袂空中举”。《西洲曲》中有:“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若耶溪畔的荷花,看来也是“过人头”了,采莲女隐映花叶间,始终没有露面。
莫非这些女孩子知道有人在看?太白接着写看采莲的人。“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有了公子与红妆,就有故事,这里不仅是采莲而已。太白将背景布置得美,让公子三五隐映于垂杨。别的树也不是没有,或没法藏闪,或有碍视线,不及垂柳依依更有情致。此二句画出来应该好看。
采莲和采桑不同。采桑是劳动,且在陌上田间,易遭轻薄子亵玩,如罗敷女和秋胡妇所历。采莲更像风景,且在水上舟中,但可远观,观者难于近前调戏搭讪。
游冶郎躲在垂杨后面,始终未交一语,大约已是夕阳西下,方才策马嘶入落花而去。至此似乎都是诗人的全知视角,最后一句“见此踟蹰空断肠”,可以继续是诗人的观察并替他们叹息。但可不可以是故事中人物的视角?谁见此踟蹰?谁空断肠?视角似乎并不那么明确。
古典诗歌常省略主语,而以直觉对情景共时呈现,这样不仅可以免却人为干扰,且能使诗歌如生活本身那样,拥有全息的多重视角。诗歌语义逻辑的模糊处,恰是在邀请读者想象力的参与。
顺着上句的文脉,见此踟蹰空断肠的应当是游冶郎,这是一个视角。但诗歌不必遵循线性的语义逻辑,它可以跳跃,如电影中的蒙太奇剪辑,进行画面和视角的切换,并通过这种切换创造更多的意义。
游冶郎隐映于垂杨下,采莲女岂能不知?彼此隔着距离,隔着荷花,脉脉地止乎礼,不也是一种传情达意?紫骝一声嘶,踏落花而去,何尝不是采莲女在听在看?那么见此踟蹰空断肠的也可以是采莲女,或许这个视角更有意味。当然还可以几个视角交互转换,这些都能为我们读诗增添不少乐趣。
文章插图
明 陈淳《采莲图》(局部)
荷花好像要开口说话
《渌水曲》
(唐)李白
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蘋。
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
渌水曲系古乐府琴曲名,太白乐府常袭用古题,以写自己所见,此辞实则《采莲》之遗意也。渌水即清澈的水,在秋夜的皓月下,更加澄明。有的版本将“秋月”改成“秋日”,秋日明净,湖水非不美也,但不及月下采蘋其境更清。渌水,秋月,南湖,白蘋,这些词语仿佛来自古老神话的碎片,想要把我们带回那个迷离恍惚的夜晚。
白蘋在古典诗歌中总是寄寓着哀愁,就像霜月与芦花,它们的白弥散着时间的忧伤,比如温庭筠的“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杜甫的“春去春来洞庭阔,白蘋愁杀白头翁”。这些清冷的事物,让人想起白头,想起岁月忽已晚的漫长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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