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新雁两三行

【池塘|新雁两三行】“嘎 , 嘎——”每临秋日 , 午夜梦回 , 耳畔常传来数声雁鸣 。 即便闭上眼睛 , 我也能从声音中分辨出哪是老雁 , 谁为新雁 。
于雁 , 我喜之久矣 。 孩提时代 , 我生长于江村 , 一俟秋日 , 经常看见大雁——车行有轨 , 雁飞有道 , 那弯江流 , 即是“雁道” 。 雁飞行时 , 极具飘逸之美 。 夏日去后 , 凉意袭来 , 江草凝碧 , 风生水上 , 烟色青苍 , 飘来荡去 , 人一旦凝望久了 , 心会被慢慢濡湿 。
雁特守时 , 纪律尤严 。 江岸有一高坡 , 乡人称之“观雁台” , 此台 , 据村里老人讲 , 它历越千载 , 故垒西边 , 曾是古战场 。 从稻田收工 , 人牛俱疲 , 为此 , 父亲常令我牵牛至台下 , 一则饮水 , 二则放牧 。 恰在此时 , 从夕阳沉沦一方 , “嘎——” , 一声嘹亮的雁叫声传来 , 声彻天地 , 分外悠扬 , 这一声唳叫 , 饱含世间沧桑 , 挟带千载古意 , 让人禁不住翘首以望 , 喜极而泣 。
斜照熔金 , 红中带灰 , 灰里泛紫 , 沉沦之中 , 落霞不飞 , 唯见一队队雁破空而来 , 迤逦不绝 , 如神兵行空 , 天将摆阵——雁飞于天 , 那身姿 , 仿佛是一个个飘逸优美的汉隶 , 挥毫西天 , 洒脱至极 。 仔细谛听 , 雁儿扇动翅膀引得空气咝咝作响 , 仿佛一股股电流从耳膜传至心尖 。
为了近距离观雁 , 我将老牛牵上观雁台 , 站立牛背 , 一动不动 , 状若青铜 。 余晖脉脉水悠悠 , 雁群就在眼前 , “哟嗬——” , 我将双掌拢成喇叭 , 喊了一声 , 一只头雁听见我“打招呼” , 侧过脑袋 , 看了我一眼 , 褐色的眼眸里写满温存——也许在它的眼里 , 我也是个不经世事的蓬头稚子呀!
“嘎——” , 它回应了一声 , 继续飞游 。 其实 , 我最爱的是新雁两三行 。 也许是首次南飞 , 它们既怯 , 又好奇 , 自行组合成阵 , 扑扇着浅栗色的翅膀 , 也学老雁嘎嘎而鸣 , 如胡琴新试 , 极富活力 。 它们一会儿排成“一”字 , 一会儿摆成“人”字 , 调皮又可爱 。
雁落时分 , 又是另一种美!
天色欲晚 , 行程漫漫 , 只好夜宿 。 当落日缓缓沉江 , 烟敛霞收 , 周遭最后只剩一线温煦的余光 , 当雁群冉冉而下时 , 江村苇塘顿时热闹了起来 , 不!准确地说 , 应是嬉闹 。 嬉闹的原因 , 不仅在雁 , 而且在鸭 。 这些鸭 , 是野鸭 , 常年生活在池塘 。 当雁群遇上鸭群 , “物以类聚” , 仿佛他乡遇故知 , 鸭们如主人一般欢迎雁群的到来 , 大雁如宾客一样受到热情的接待 。
一开始 , 小雁们还不适应 , 但有老雁呵护 , 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 很快与小鸭们打成一片 , 形如兄弟姐妹 , 亲亲热热 , 击翅而鸣 , 拍水而啄 , 难分彼此 。 一片塘 , 仿佛一鼎沸水 , 惹得村童趴在野蒿白茅间偷窥 。 待到月上柳梢头 , 热闹了好一阵子的池塘渐渐安寂了下来 , 到了夜半 , 白露垂江 , 萤飞草塘 , 偶来小风 , 窸窣作响 , 同时 , 也送来了小雁梦呓 , 稚稚嫩嫩 , 一两声 。
在我的印象里 , 在江与村之间 , 有一方名叫“回塘”的大水 , 长有黄芦苦竹 , 红蓼紫苋 , 冬暖夏凉 , 俨如小江南 , 每一年秋暮 , 总会有几只新雁留下 , 与鸭为伍 。
一晃 , 到了来年 , 从南空又传来嘎嘎之鸣 , 新雁闻之 , 拍翅而起 , 加入雁阵 , 千山万水 , 迢递云间 , 回归塞北 。 一代代雁群 , 一年年雁回 , 一秋秋新鸣 , 都是为了奔“故乡” 。
如今离别故园太久、太久 , 在这个秋晚 , 我能循着记忆里的“故道” , 与新雁为伍 , 一路飞歌 , 回到乡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