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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随|经师与人师】三年前，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一套顾随先生讲学实录，全套书由叶嘉莹先生保存下来的当年的听课笔记整理而成。顾随先生是中国现代著名学者、作家、美学家、教育家，同时他也是周汝昌、叶嘉莹二位先生的恩师。周汝昌先生称顾随是“一位正直的诗人，而同时又是一位深邃的学者，一位极出色的大师级的哲人巨匠。 ”
顾随先生与彼时诸多前辈大师一样，给学生上课时即使预备了教案也只是偶尔翻动，多数时间都是“临场发挥” 。当然那时也没有PPT、投影仪一说，即使有，我料顾随先生也不会选择使用，他要的就是激情四溢，就是全情投入，每一次给学生授课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他自身的磨炼与提升过程。
这令我想起当年吴宓先生主持西南联大外国文学系的时候，主授的是外国文学，讲课时却时常与学生分享对中国古代文学尤其是对中国古代诗歌的心得。有一回外面下雨，吴宓干脆不再讲课，而是给学生们背起了古诗，都是和雨相关的古诗，要知道他教授的可是外国文学啊！吴宓先生曾多次提出大学应造就“博雅之士” ，实际上就是要造就有思想、有学养的“通才” 。
叶嘉莹先生在提到顾随先生这套讲学实录时也说：“一般学术著作大多是知识性的、理论性的、纯客观的记叙。而先生的作品大多是源于知识却超越于知识以上的一种心灵与智慧和修养的升华……就因为我深知先生所传述的精华妙义，是我在其他书本中所绝然无法获得的一种无价之宝。古人有言‘经师易得，人师难求’ ，先生所予人的乃是心灵的启迪与人格的提升。 ”
“经师易得，人师难求” ，此话源出《礼记》，意思是说做传播知识的经师容易，而人师则是要用自己的行为、品行、言语影响学生，有道德、有品性，一辈子给学生效法的，这才配叫人师。对此，南怀瑾先生也说过：“我做过大学教授多年，从我手里毕业的硕士、博士很多。我说小兄弟啊，告诉你吧，学位一定让你通过，恭喜你，不过你尽管拿到博士学位，这个学位是骗人的，是让你拿这张文凭骗饭吃的，学问还谈不上。学问连我都还没有。 ”南怀瑾先生在这里所说的“学问” ，其实就是“人师”所能给予受教者超越书本的影响，也包括授业者自身的智慧与人格——倘做照本宣科的“经师” ，南先生怕是早已绰绰有余。
顾随先生说：“一种学问，总要和人之生命、生活发生关系。 ”这话讲得好。学问是活的，不是死的；是带着授业者生命体温与人格魅力的，不是套用模板照本宣科的。我们如今的教授多如过江之鲫，大家都是考场上的常胜将军，过五关斩六将才坐到教授的位置，但授课却不同于自己参加考试，能做一个合格的经师已经不易。信息网络时代，在掌握知识的道路上正在变得人人平等，每个人获取知识的来源是相同的，仿佛每个人都有发言权。比如我们如今在网上，你可以付费甚至免费找到在某个领域最好最前沿的“专家” ，但往好了说，他们也只不过是经师罢了，因为网络教育更需要标准化、制式化、模板化，尤其还需要适应“碎片化” 。
一个朋友供职于京城某线上教育机构。他告诉我，线上教育最重要的就是“抓人” ，否则就不会吸引更多用户来“买课” 。而“抓人”的首要环节是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刷新用户被传统教育固化的“三观” ，要夺人眼球，尽可能在第一时间内启动用户大脑内的多巴胺反馈机制。所以他们需要的教师往往不是学问最大、授课水平最高的，而是最能归纳、最有口才的。具体来说就是把整块时间转向碎片化时间，简化学习难度，提炼知识点，适时加入笑点，以增加用户学习兴趣度。我想，这样的教育方式或许会为一些人拓宽视野，节省时间，但我们真的能指望依靠它“生产”出的知识来应付一个如此庞大、复杂的世界吗？这种显而易见的扁平化、娱乐化、趣味化、流行化倾向的教育，又会对其接受者造成何种影响？这样的授课方式不要说比人师，离经师都还差得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