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序跋园|关于人工智能问题,哲学家可以这样“发言”

关于人工智能的问题,哲学家当然也可以发言
读者将要读到的这本书的关键词乃是“人工智能哲学”。有的读者或许会问:人工智能难道不是理工科的话题吗?你是从事人文学科研究的,又有什么资格对科学问题插嘴呢?
关于哲学家是否有资格对科学问题插嘴,作为科学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双料研究者,笔者觉得有几句话要说。我承认:并非面对所有理工科问题,哲学家都有话要说。譬如,关于“歼20战斗机为何用鸭式布局的形体”这个问题,哲学家就不会发言,至少不会以哲学家的身份发言。然而,关于“进化论是否能够沿用到心理学领域”“量子力学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这些科学家自己都未必有定见的问题,心理学哲学、生物学哲学与物理学哲学当然有话要说。
按照同样的逻辑,关于人工智能的问题,哲学家当然也可以发言,正如物理学哲学家可以对基本物理学发现的意义进行追问一样。具体而言,在人工智能学界,关于何为智能的基本定义目前都没有定见,而由此导致的技术路线分歧更是不一而足。在这种情况下,多听听哲学家关于此类问题的见解,恐怕也没有啥坏处。有人或许会反问:哲学家们连一行程序都不会写,为何要听哲学家的?对这个疑问,两个回应足以将其驳倒。
海德格尔|序跋园|关于人工智能问题,哲学家可以这样“发言”
文章插图
《人工智能哲学十五讲》,徐英瑾著,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第一,你怎么知道哲学家都不会写程序?比如,知识论研究领域的重磅学者波洛克,就曾开发了一个叫作“奥斯卡”的推理系统,相关研究成果在主流人工智能杂志上都发表过。
第二,难道一定会写程序才是能够对人工智能发表意见的必要条件?作为一种底层操作,写具体的代码的工作,类似于军队中最简单的射击动作。然而,请大家试想一下:刘邦之所以能够打败项羽,究竟是因为他有知人善用的本事呢,还是因为他精通弩机的使用?答案无疑是前者。很显然,哲学之于人工智能的底层操作,就类似于刘邦的战略思维之于使用弩机之类的战术动作。
有的读者还会说:纵然我们承认“人工智能哲学”现在是一个在哲学内部被承认的学术分支,这又如何?譬如,主流的人工智能哲学专家之一德瑞福斯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海德格尔哲学的粉丝,而海德格尔哲学的描述云山雾罩,毫无算法说明支持,以这样的哲学为基础再建立一种人工智能哲学的理论,难道不是在卖狗皮膏药吗?
海氏现象学的一个基本观点是:西方哲学传统关心的是“存在者”,而不是“存在”本身。而他自己的新哲学要重新揭露这被遗忘的“存在”。所谓“存在者”,就是能够在语言表征中被清楚地对象化的东西。比如,命题、真值、主体、客体,都是这样的存在者。而“存在”本身,则难以在语言表征中被对象化,比如你在使用一个隐喻的时候所依赖的某种模糊的背景知识。你能够像列举你的十根手指一样,将开某个玩笑时的背景知识都说清楚吗?在背景知识与非背景知识之间,你能够找到清楚的界限吗?
而传统人工智能的麻烦就在这里。人类真实的智能活动都会依赖这些说不清楚的背景知识,而程序员呢,他们不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就编写不了程序。这就构成了人类的现象学体验与机器编写的机械论预设之间的巨大张力。
有人会说:机器何必要理睬人的现象学体验?人工智能又不是克隆人,完全可以不理睬人是怎么感知世界的啊?对这个非常肤浅的质疑,如下应答就足够了:我们为什么要做人工智能?不就是为了给人类增加帮手吗?假设你需要造一个搬运机器人,帮助你搬家,那么,你难道不希望他能够听懂你的命令吗?这个命令里包含了大量的方位代词,其具体含义必须在特定语境中才能够得到确定。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怎么可能不指望机器人与你分享同样的语境意识呢?你怎么能够忍受你的机器人是处在另外一个时空尺度里的怪物呢?既然这样的机器人必须具有与人类似的语境意识,由海氏哲学所揭示的人类现象学体验的某些基本结构,一定意义上不也正适用于真正的人工智能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