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峰&《人间我来过》:被命运拖进泥泞角落,才有机会把人心看清( 三 )
床架还不知要震动到何时。米莲趴在那儿,手臂伤口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痛感,前方扁狭的床沿是世界打开在她眼前的窄窗,窗外近处是一只棕色船鞋,她三个月前给买的,另一只散在一步之外,如果在家里她会摆放整齐的;还有一只亮银镶水钻的尖头高跟鞋,因为跟太高而侧倒在地上,另一只在窗外瞧不见;往远去是一张墨绿绒面单人沙发的下半截,半根牛仔裤管搭下来,那是她两天前洗好的。
这怎么可以不是梦呢?
她仿佛是个第一次看见潮退后海底礁石的小女孩,眼前狰狞邪恶、光怪陆离、一片狼藉,而后巨潮回卷,把她溺在无边恐惧中。
她问自己,是不是就要失去许峰了,是不是已经失去许峰了?她原本最喜欢的就是对往后生活的畅想,甚至可以看见和这个男人一起变老的模样。她是如此向往那样的时刻,等待着死亡将他们最终合在一处。和许峰共同生活的片段不停地冒出来,对许峰的感情强烈地勃发出来,所有这些都没有了归处,无法搭救她,反而拖着她往更深处坠落。
要怎么办呢,要怎么让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怎么让这一切过去,怎么把许峰留住?为什么自己今天要过来,为什么前天要去跟踪,都不曾想过如何面对后果吗?米莲想怪那瓶酒,又知道实在是自己蠢,冲动起来身体走在理智前面,出了事又硬气不到底,终归还是怕,怕得软成了一摊稀泥。
米莲想号哭一场,痛痛快快地用最大的力气,哭个昏天黑地,哭个不省人事。哭是发泄是逃避,然而她现在不敢,她紧紧勒住那条线,勒在心上勒在脖子上,一旦失控断了线,她怕控制不住声音被床上的人发现。现在她还有一个机会,忍过一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假装还有一个选择权,等一切冷下来,等她想明白许峰是怎么回事、自己是怎么回事。眼泪是一直在流的,那不叫哭,那是眼睛自己的事,超脱于理智和身体控制。她的手握成拳头,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浑身都紧紧绷着。她情不自禁地要大口吸气,因为她喘不上来,但不可以,一个拼命呼吸的人会弄出垂死哀叫的啸音,必须把喉咙口撑开慢吸慢呼,哪怕觉得身体都缺氧了也只能这样。全身都在抖,她把一只拳头塞进嘴里,怕牙齿不小心磕出声音。眼泪和鼻涕流在拳头上,两个鼻孔堵住了一边,另一边闻到一丝烟味,米莲这才意识到,上面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
那烟味不熟悉,不是许峰。
“你抽不抽?”上面的女人问。
“现在不想抽。”
女人低笑了一声。
她的音线又绵又糯,说一个字像吐一根线,轻轻易易就缠进男人心里。
“你平时就住这里呀?”女人问。
“不常在这儿。想一个人放松放松的时候会来。”
“我想也是。”
不说实话,米莲想,许峰对这个女人也不说实话。
“你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呀?”女人问。
米莲不禁把头仰起来,想透过床架看见许峰的脸,看他怎么回答。
“怎么这么问?我没结婚啊。”
女人又低笑一声,也不知有没有相信。上面安静了一会儿,应该是女人又吸了几口烟,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更腻了几分。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不想结婚,就想这么玩下去的?”
“那是没碰见,碰见了还是会结婚的。”
一句一句话从上面钻下来,米莲闭不起耳朵。她想象着女人的模样,长发还是短发?皮肤白吗?嘴角会不会有一颗痣…… 她真想看一看她。
她是抽烟的,米莲之前没想过许峰会喜欢一个抽烟的女人。抽烟的女人更有个性。那么多年,自己一直在许峰的规范下生活,头发的样式、穿衣服的风格,甚至听的歌曲看的电影,都严格照着许峰的喜好。最初也不习惯过,但许峰于她不光是情,还有大恩,些许改变不算什么。这么努力地顺从到今天,竟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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