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万娜|长大之后,我的天才女友就学会了说谎?( 五 )


曾经 , 意大利南部城市那不勒斯是黑帮猖獗的地方 , 社会两级分化严重 。 费兰特曾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 , 逃离之后才得以认真审视这个地方 , 并用两个女孩的故事为这个城市的六十年历史立传 。 她说:“生活在那不勒斯风险很大 。 这是一个人们一言不合就吵架斗殴的地方 , 人们很容易哭 , 很小的矛盾会转化成可怕的诅咒 , 非常肮脏的咒骂 , 还有无法弥合的龃龉 。 ”她对两性差异感兴趣 , 曾带着巨大的热情 , 读了很多女性主义的作品 。
小说的两个女主人公出生在那不勒斯的破败街区 , 垃圾成堆 , 暴力风行 。 莉拉是鞋匠的女儿 , 黑发 , 从小桀骜不驯 。 莱农是市政府门房的女儿 , 金发 , 文气乖巧 。 五年级时 , 两个人因为贫困面临辍学问题 。 小学老师为她们极力争取继续求学的权利 , 但鞋匠认为女儿继续上学是异端 , 门房则没那么坚决 , 半信半疑让莱农参加了考试 。 从此 , 两个女孩儿的命运分道扬镳——是否接受教育 , 成了决定女性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 。
第二个就是婚姻 。 退学的莉拉因为设计鞋子 , 嫁给了放高利贷的黑帮成员、后来被杀死的堂·阿奇勒·卡拉奇的儿子 , 相当于嫁入了破败街区的“豪门” 。 而莱农一路上学 , 先后和药剂师的儿子、大学生谈恋爱 , 毕业后嫁入知识分子家庭 , 成了年轻有为的大学老师彼得罗·埃罗塔的妻子 , 生了两个孩子 。 不同的教育履历给了她们不同的婚姻 , 也让她们迅速归入不同的阶层 。 此时的莉拉 , 尽管物质生活有改善 , 但依然面对着挥之难去的暴力 , 她自己甚至也是暴力沟通的一部分 。 而莱农 , 已经远离了这一切 , 周围都是温文尔雅、都是文质彬彬 , “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声音和动作 , 我学会了遵循那些写在书上或者约定俗成的行为规则 , 我尽量掩盖了我的那不勒斯口音 。 ”她用标准的意大利语说话和写作 , 那不勒斯方言代表的暴力被驯化了 , 成了她内心的回响 。
正因为费兰特把界限产生写得合情合理 , 她擅长的打破界限才有用武之地 , 小说在司空见惯的叙述中忽然拔地而起才能有令人震撼的审美效果 。 果然 , 她找到了弥合阶层分化的两个武器:爱情和母亲角色 。 两个女人先后奋不顾身地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尼诺 , 先后为此毁了自己的婚姻 。 尽管爱的时间不同、程度不同 , 但两个人的盲目是相同的 , 甚至浓烈程度也不分伯仲 。 教育和婚姻造成的界限在爱情面前 , 瞬间土崩瓦解 。 除此之外就是母亲角色 。 两个女人都当了母亲 , 都开始面对更多琐碎、更多现实的问题 , 要面对家庭角色和社会角色的分裂 , 面对自我的被埋没、被撕裂 。 从女人变成母亲 , 让她们再次惺惺相惜 , 隐藏起做情敌的嫉妒和仇恨 。 友谊的小船经历了太多风雨飘摇之后 , 也渐趋同舟共济 。 如《成年人的谎言生活》中手镯与爱情 , 四部曲中 , “写作”与友谊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 也充当了界限的象征物 。 “在童话里 ,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 但在现实中 , 能怎么办就怎么办 。 ”费兰特用沉浸式的笔墨、实录般的铺陈写出了活着本身的暴力 , 写出了人与人之间充满歧路和歧义的情感 , 写出了所有人在现实中感受到的五味杂陈、善恶难辨、无力无援 。 她的写作早已超出了女性性别本身的意义 , 仅仅从女性的角度理解她 , 也折损了她的价值 , 从小说中体现的价值立场看 , 她对女性主义者关注的话题投注了浓厚的兴趣 , 但却并非激烈的女权主义者 。 写《呼啸山庄》的艾米莉·勃朗特曾将黑暗与暴力描述成人类生活中真实、积极而且不可逃避的力量 。 而书写充斥着喧嚣、诅咒、虚伪和庸俗的那不勒斯的费兰特说:“尽管从我出生起 , 我所经历的暴力让我很厌恶 , 但要面对我们生活的这个残酷的世界 , 还是需要一定剂量的暴力 。 ”就像她书写谎言 , 但在生活中却肯定谎言保护我们免受恐惧、忧虑、痛苦的自我伤害一样 。 她用思辨力面对真实与虚构、现实与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