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水词@纳兰性德:浮世一场春梦,空缱绻,徒风流|周末读诗( 三 )


《临江仙·寒柳》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
疏疏一树五更寒,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
湔裙梦断续应难,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清代词家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此词曰:“言之有物,几令人感激涕零”,并推为纳兰词集《饮水词》压卷之作。
此词借柳伤怀,所怀者谁,说法不一,分歧在于谁是湔裙人。关于“湔裙”,典故有二:
一为李商隐在《柳枝词序》中所记之事,即洛中里女子柳枝与商隐之弟李让山相遇相约,谓三日后她将“溅裙水上”来与他相会。如此则暗指情人,此词所赋便为艳情。
二为《北齐书·窦泰传》所记,窦泰之母有娠,期而不产,大惧。有巫告之曰:“渡河湔裙,产子必易。”泰母从之,俄而生泰。后成风俗,谓女子有孕,至河边洗裙,分娩必易。如此则喻其妻卢氏难产而死,便为悼亡词。
以纳兰对卢氏的深情,以及词中似淡实浓的思念,在此取悼亡说。
弱柳的飞絮飞花,如浮世一场春梦,空缱绻,徒风流。在冬天,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有“层冰积雪摧残”,仿佛连梦痕都被冰封,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疏疏一树,孑立于五更的严寒,明月下,清晰如一个故事的骨架,一艘沉船的残骸。然而痴情者“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虽已憔悴,却仍相关,仍是当年明月,当年柳枝,仍是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繁丝指柳叶,柳叶比眉毛。与当时只道是寻常一样,失去后以缺席而从记忆中复得。柳叶落尽,转而更忆春山,亡妻逝去,她的样子也在追忆中愈加清晰。
湔裙梦断,李商隐的典故似更浪漫,不妨拿来用在这个梦里。天上人间心有灵犀,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盼望在梦里相见,聊慰相思,然而好梦易断,再续应难。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西风萧瑟中,愁眉独坐的那人,似他,似她,似一个早就把有情众生都写了进去的故事。
纳兰性徳出身与皇族沾亲,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中举,次年成为贡士。后殿试考中二甲,二十二岁即获赐进士出身,深受康熙皇帝赏识,并作为贴身侍卫多次扈从出巡。
纳兰虽以词名于今世,然其学识广博著述颇丰。一生笃意经史、书法、诗文,建藏书楼“通志堂”,坐拥古书万卷。曾耗资四十万金,编辑宋以来诸儒学经之书《通志堂经解》共1860卷。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推崇纳兰词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称其词之好,在于“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 故能真切如此。”
《浣溪沙》词曰:“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夜半闻笛,月胧明处,暗自惆怅落泪,此中深情,对谁也说不明。他悲伤的不止这个叫纳兰容若的自己,从横笛的断肠声里,他听到千千万万个人,在把各自的平生追忆。
纳兰一生荣华,却似全不在意,唯情重如此,读《饮水词》可知。年仅三十,终以情死。
作者|三书
编辑|张进;李永博
【 饮水词@纳兰性德:浮世一场春梦,空缱绻,徒风流|周末读诗】校对|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