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开年见山:三座大山到底哪里好?( 三 )


《溪山行旅图》画面布局可分为前、中、远景 , 远景的山体占据了主视觉的大部分 , 不多不少 , 刚好在黄金分割线上 。 而前景的行旅之人虽然被画得很小 , 可是让整个画面一下子有了生活的气息 , 与整个山体的崇高感(或压迫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 它除了要衬托山的雄伟外 , 也表达人在大自然中就仿佛沧海之一粟 , 但人可以去体验、发现自然之神秘 。 山是被赋予神性的 , 因为只能看到亭台 , 云雾 , 却找不到上山的路 , 这种仙山就是道家理想的飞升之地 , 可以说它不是“现实主义”的 , 但是旅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种神秘 , 还带来了声音 , 我们听得见车马和脚步的声音 , 这种些微的声响在空山里分外一清二楚 , 显得大自然更加深邃与静谧 , 空山人语 , 旅人在这种情境下只会更轻说话 , 对“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更会感同身受 。
隐喻秩序的“林泉之志”
“林泉之志”则是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从陶渊明那里借来的隐逸的理想 , 虽然听起来有点拧巴:既然那么爱“复得返自然” , 又为何为做官而苦其心志 , 当了官后又斥其为“俗务”呢?当然我们应当将这类山水画看作文人士大夫阶层精神理想的慰藉 。 但是山水画在这里还有一层意思 , 就是其政治理想的表达 。
郭熙的《早春图》是一幅令人惊叹的杰作 , 画面上描绘的是春天的气息 , 这种阳气蒸腾、万物生发、冰雪消融的春天的感受被描绘得如此准确 , 不输世界上任何一幅关于春天的名画 , 只可能胜过它们 。 借助于氤氲缭绕的雾 , 山体的主视觉被处理为S形 , 这种构图最大的好处就是增加了韵律感和运动感 , 让整幅画仿佛交响乐一般 , 也让这幅本身就很大的画(画心高158厘米)更宏伟 , 因为视觉上山岚、山体都还在不断延伸着 , 无限拓展了观众的视域 。 作者笔墨之高明、纯熟令人惊异 , 他巧妙地借助浓淡干湿的对比 , 让岩石这种固体与液体、气体浑然一体 , 并营造出一种绝妙的光影反射效果 , 这种对大自然的描绘实在是比以科学实证、透视研究为核心的西画高出一筹 。 郭熙本人也是理论家 , 在《林泉高致集》中他有说明如何描绘春天的早晨:“骄阳初蒸 , 晨光欲动 , 晓山如翠 , 晓烟交碧 , 乍合乍离 , 或裂或散 , 变态不定 。 ”这完全可在《早春图》上得到印证 。
但是这幅画或许更应该注意的是它所体现的北宋帝国的理想秩序 。 当然我们把山水转化为“江山”的时候就更清楚这个意思 。 如石守谦先生考证的 , 画中的自然景物安排完全对应着理想中的政治秩序 。 视觉中心的两棵巨松分别规范着围绕在它们周围的树木、岩石、峰峦的大小、位置 , 体现着对空间秩序感的认同 。 那么 , 这种秩序感就是自然山水的理想所在了 , 这便是“道” 。 这种秩序感体现为一种主从关系 。 在巨石的左右分布着两个渔家(渔父也是一种林泉理想) , 右边是一老一少的渔夫起网 , 左边是渔妇带着三个孩子和一只小狗归家 。 他们的运动方向都指向巨松中轴 , 松树便是君子的隐喻 , 这象征着一个在君子的治理下的、以渔父理想为代表的基层庶民生活秩序 。 中景里 , 我们看到围绕着S形构图 , 僧人、士大夫和一般的旅人向着山体的纵深走去 , 他们显然是要去往主峰的亭观——那显然不是民居的描绘 , 而是一个修道的场所 。 这种运动方向指向一个出世间的行动 , 在光影、山岚的掩映下 , 强化了这场精神之旅的神圣感 。 在画面的远景中 , 我们只能看到虚无缥缈中的建筑群 , 那是“天子”所在 。 这种S形构图正是有一种“飞龙在天”的隐喻 。 这是一种完美帝国形象的描绘——正是宋神宗改革政治氛围的体现 , 真真的一派生机勃勃(神宗的皇宫里有很多郭熙的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