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读书 | 他不是流量,却以哲学家的身份登上了中国时尚杂志的封面( 四 )


除了上课风格受欢迎之外,桑德尔还更为深刻地解释了中国人对道德哲学的浓厚兴趣。他说:“当社会出问题的时候,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无法严肃地公开讨论各种重大的伦理问题。”年轻人尤其“感到公共讨论的空乏,他们想要更好的”。桑德尔给中国的年轻人提供了一些有用、富有挑战性但又不具有颠覆性的话语系统,也提供了一个能够在其中讨论不平等、腐败和公平等问题但又听起来无关政治的框架。这是谈论道德同时又不直指政治合法性和政治权威的讨论。
有时候,桑德尔会遭到中国评论家的质疑。对于有些人来说,他反对市场的论证在理论上可行,但“薄”(thin)的公平概念会触动中国人回想起定量供应和空荡荡的货架。另一些人则认为,有钱是保护自己不受权力滥用伤害的唯一途径,因此限制市场只会增加政府手中的权力。“有些新自由主义知识分子非常气愤地批评他的观点,但大多数听众都很喜欢。”清华大学的汪晖教授这样说道,“桑德尔的话题,如正义、平等、道德在人生中的作用等,都与我们这个社会息息相关。”
在厦门演讲之后,我又观看了桑德尔在北京给不同学校的大学生所做的几场演讲。当桑德尔描述说,美国已经分裂成一个富人vs其他人的社会,即“空中包厢化”(skyboxification)的时候,很显然,中国听众在很大程度上感同身受。在昂首阔步地朝着一切皆可买卖的社会前进了30年之后,很多中国人开始反思。
在北京的最后一晚,桑德尔要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做一场讲座。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些学生志愿者,他们努力完美地翻译桑德尔的“公正”系列讲座。一个年轻女生滔滔不绝地说:“您的课堂拯救了我的灵魂。”桑德尔正准备问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人群就拥簇着他去照相和签名了。我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自我介绍后接着问她。她叫石叶,24岁,即将获得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硕士学位。她告诉我说,当她接触到桑德尔的著作时,就像得到了“一把开启心智的钥匙,并开始怀疑一切”。“一个月之后,我开始感觉到不一样,这已经是一年以前了。现在,我会经常扪心自问,这里的道德困境是什么呢?”
最初她的父母都是农民,后来她的父亲做海产品贸易。“我陪着母亲一起去拜佛,会在桌上摆好供品。以前我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一年后我再次陪着母亲去的时候,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的母亲对这个问题感到恼火。“她认为我在问非常愚蠢的问题。我开始质疑一切,我不是在说这是对是错;我只是在质疑。”
石叶已经不再从黄牛那里买火车票了。她说:“当他按自己设定的价格向我出售时,就限制了我的选择。如果不是他定价,我可以决定是买经济舱还是头等舱,但现在他夺走了我的选择权。这是不公平的。”她还开始游说朋友们也这样做。“我还年轻,还没有能力去改变多少,但我能够影响他们的思维方式。”
石叶就要毕业了,但她在政治哲学当中所进行的探索,使一切变得更加复杂了。“在我接触这些讲座之前,我非常肯定自己以后会成为一名人力资源专家,在大型企业的人力资源部门当经理,管理员工。但现在我感到困惑了,我开始质疑自己最初的梦想。我想要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她没敢告诉自己的父母,但暗自希望自己在人力资源领域找不到工作。“我可能会用一个间隔年出国旅行,做一份兼职,出去看看世界。我想知道,我能为这个社会做点儿什么。”
对石叶和其他到了逐渐能够掌控自己的经济和人生的年轻人而言,限制他们能询问什么似乎有些陈旧。接受各种新的观念,包括迈克尔·桑德尔所提出的那些,不仅仅是出于好奇。这代表着要寻求一种新的道德基础,中国的中产阶级开始寻求应该相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