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张艺谋:大隐于技艺的手艺人( 二 )


《狙击手》重塑了青春片这种类型
《悬崖之上》是在既定类型内部的创作 , 相比之下 , 《狙击手》尝试了几个类型的混搭 , 打散并调度了历史剧、传记片和悬疑剧的部分元素 , 最终重塑了青春片这种类型 。 但《狙击手》带来的最大冲击力并不在于类型融合的大胆灵活 , 反而是影片内在的工整 , 它的严密控制的剧作和严谨执行的拍摄完成度 , 让许多专业的创作者心动 。 某种程度上 , 《狙击手》让人们看到张艺谋以老练的过来人的身份 , 既是师傅又是搭档 , 带着女儿完成一次剧情片的标准化操作 。
其实 , 《狙击手》是在抗美援朝相持阶段这个特殊背景下 , 展开“成长”主题的青春片 , 创作者把老生常谈的命题搁置在非常语境里 , 实现一种陌生化 。 这“青春”的确很难让年轻观众共情了 , 就像片子里的旁白 , 这是“一切都过去了”的回望 , 是对血色青春的凭吊 。 12年前的《山楂树之恋》里 , 张艺谋借“少年纯爱”的名义 , 暗度陈仓他对历史的态度 , 为他那一代人的精神史留下一抹宛如山楂花的传说 。 《狙击手》也是青春和历史之间血泪交融的复调 , 在战斗英雄传奇和战争历史的事实缝隙间 , 成长的集结号嘹亮又让人心碎 。
围绕着张艺谋的不是杰作傍身的光环 , 他的最显著特征是手艺人的坚韧
这是一部从“小”处着手的电影 。 整个剧作框架的体量是小的 , 仅仅围绕一场阵地战 。 人物关系网络是小的 , 最初是一个班的战士 , 后来是两个人的对峙 , 最后只有一个人血战到底 。 戏剧场景是小的 , 一个阵地 , 两条战壕 , 单一场景到底 。 戏剧事件和悬念也是小的 , 一个美国狙击手以志愿军伤兵为诱饵 , 要活捉中国神枪手;志愿军明知遭遇战是陷阱 , 但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回那个身份尚未暴露的侦察兵伙伴 。 编剧和导演在看似迷你的格局里 , 展开了围绕着青春、战争和历史的多层叙事 。 在一场无名的战役里 , 血腥的杀戮摧毁了一个年轻人的同伴们 , 然后夺去他视为精神支柱的前辈 , 孤身幸存的他必须背负所有人的意志 , 战斗到底 。 这个年轻人最初是救同伴 , 然后是救情报 , 最后 , 微渺的他成为推动历史力量的一部分 。
《狙击手》的剧作结构和节奏里渗透了一种模板式的标准精确 , 具体到每个情境、每场戏像齿轮般卡得一丝不苟 , 可以认为这样的电影里缺少从容的发挥 , 也可以说 , 它是有些匠气的 。 但《狙击手》让人伤感的并不是它的雕琢感 , 正相反 , 这部片长仅95分钟的电影提醒人们 , 能控制在100分钟以内三幕结构剧情片 , 如今竟是稀缺产品了 。 当代商业电影的主流选择用松散的叙事铺陈无节制的视听奇观、电影片长动辄失控到150分钟甚至更长 , 《狙击手》这样的电影是调转船头逆流而行 , 老派手艺人不惮于“匠气”的嫌疑来证明电影古典主义的三幕叙事仍是可行的 , 100分钟足够展开浩浩汤汤的历史图卷 , 以及消隐于其中的青春碎片 。
自2016年《长城》的惨痛失败之后 , 到去年底以《悬崖之上》再获金鸡奖 , 再到这部《狙击手》 , 围绕着张艺谋的已不是杰作傍身的光环 。 他的最显著特征是手艺人的坚韧 , 一部接着一部地拍片——《一秒钟》《悬崖之上》《狙击手》 , 在这些表达空间有限的电影里 , 或不断尝试类型的拓宽 , 或追求精益求精的剧作技巧和拍摄技艺 , 或对白纸一张的演员作出点石成金的指导 , 再多的失败和失意都不会影响他开始“下一部” 。 这些电影淡化了艺术电影的个性 , 也见不到文人电影的抒情和知识分子的三省吾身 , 但创作者还是有表达的 , 哪怕这些表达看起来过于直白而输了余味:比如《一秒钟》里听着“风烟滚滚唱英雄”潸然泪下的年轻人 , 电影散场后却难免一场群殴;比如《悬崖之上》里无休无止的落雪 , 风雪如晦黯家园;比如《狙击手》里 , 幽灵般奔跑在中美阵地之间的朝鲜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