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乡野小说《芝镇说》第二部7|是谁这么大胆,冲了俺的酒神?

雷震!乡野小说《芝镇说》第二部7|是谁这么大胆,冲了俺的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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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一章 牛二秀才
“你逞的什么好汉?”
从天上飞下的,是一杆攮枪子(方言:红缨枪)。六尺长的光滑的槐木枪杆儿颤颤地啁啁吼着,软软地弯了一个弧,“嘭”地掠上了“烧包子”的背,掠起了一层醭土。那“烧包子”哎哟着伸胳膊掐腰,又被“嘭”地来了一下。一抬头,瞥见了攮枪子的尖头,张起大嘴,脖子一缩,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少年倒攥着攮枪子,那尖锐的枪头自是夜里刚磨过,太阳一照都刺眼,枪头下吊着的红穗儿,被少年带起来的风吹得往后飘。要是攮枪子正面戳过来,“烧包子”的脊梁能被攮透。
是儿子牛兰竹,年方十九的瘦削毛头小子,身穿灰布学生装,扎着裹腿,落地来了个马步。牛二秀才正纳闷呢。他怎么来了?见拧着浓眉的儿子举起攮枪子的长杆,又朝另一个“烧包子”抡掠了过去,牛二秀才想说一句“别伤人”,但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儿子去省城乡师念书前,跟着他学了几招。谁承想,在省城上了几年学,越发成白面书生了,早年的张狂只剩了一星半点儿,说话柔声细气,还架了一副眼镜,有了女儿态。今日的手脚,倒让牛二秀才暗暗称许。
若干年后,我跟雷震先生提起牛二秀才、牛兰竹父子救美女骆儿的事。雷震老师说,女人“冲了酒”的说法,其实是胡扯。究其道理,不外乎一是烧锅上的“烧包子”“扬片儿”赤身露体出酒糠,挥汗如雨,不雅;再是“扬片儿”分不得神,一分神,耽误了时辰,出来的酒就变味儿了。雷震老师说:“骆儿的大名叫‘牛廙(yì)’,‘冲了酒’的事儿,我见过,我当时十岁,‘烧包子’真是胡闹,灌了牛廙几瓢高烧。还是牛二秀才父子仗义,我看见牛兰竹手握着攮枪子,一块一块的肌肉在背上隆起,头上冒着三尺高的火焰,腮帮子鼓鼓着,三脚把那三个‘烧包子’踹得尿了裤子,其中一个跪在地上,自己举着酒瓢,咕嘟咕嘟灌了进去,一头碰到香案上。活该,在芝镇,怎么好欺负女人呢!”
雷震个子矮,从人群的腿缝里扒着朝外看,只听到骆儿在哭,没看到牛兰竹怎么整治那三个“烧包子”,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是他想象的。
牛兰竹这天没戴眼镜,他往后撤了一步,一晃眼,倒退到庙角子锅主的香炉案子上,香炉子里三炷香和六根红蜡烛被一股脑儿搡到地上。芝镇烧锅有个罚酒仪式,女人冲了酒,要逮住在大庭广众下跪着灌两瓢酒,算是罚了。女人灌昏了头,有的昏迷两天,有的昏迷三天,什么时候醒了酒,再绕烧锅转圈一步一叩头,恳求酒神原谅。
弗尼思对我说:“侮辱伤害女人,伤天害理,是逆天之举。只有藐姑爷冲了酒挨罚,灌了两瓢,不但没醉,还要求再灌一瓢。我听你老嬷嬷景氏说,锅主又连灌了她三瓢,免了她围烧锅跪着转圈磕头的耻辱,藐姑爷回家盘腿在火炕上一坐,破口大骂,忽忽悠悠地就开了天眼,是酒给捅开的。”
牛兰竹撵着“烧包子”打,动了香炉子和蜡烛,这可惹来了麻烦。锅主正跪在缭绕香烟那儿祷告呢,祷告有一套词,得念叨一袋烟工夫。他闭着眼,听到一阵嚷嚷声,也不理不睬,继续念念有词,等念叨完,睁开眼,先看到牛兰竹和他的攮枪子,拄着拐杖站起来,抖一抖夹袄的长袖,咳嗽一声,心下是:“是谁这么大胆,冲了俺的酒神?”
牛兰竹把攮枪子使劲一插,枪头直接吃进了地里。搬过街口的酒坛子,舀了一瓢酒端给“烧包子”:“喝了,赏你的!”
三个“烧包子”面露难色,牛兰竹摇摇那攮枪子的杆子,他们乖乖地分着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