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向我暗示着必然的死亡与可能的
生存 , 并充满着对接替者的期许 。
在这小小的轮回中 , 我暂时充当了
造物者的角色 , 负责安排它们的命运 。
但在终点面前 , 向往 , 也是向荣 ,
它们内部的光鲜与纯粹 , 使我感到
羞愧 。 我以时间换取时间 , 而它们
用自身成为自身 。
后来
后来 , 离开了词语的供养 , 它们
很快就枯萎了 。 在干涩而寒冷的
季候里 , 这几乎是不可逆的 。
一旦那首诗被我写下 , 它们的生命
就从实体的世界 , 迁移到了另一个 。
我不再关注它们的生长状况 , 它们的
肉体开始腐烂 , 里面爬满花虫 ,
迅速被我丢进了垃圾箱 。
但我的花瓶空了 。 那一刻
我甚至感到时间停止了 。
我喜欢的是 , 那些尚未被赋形的东西
而一旦被说出 , 便不可活了么?
或许 , 接替它们的将是绿箩、富贵竹、
袖珍椰、七里香 , 也或许 , 依然是
玫瑰 , 但至少现在 , 花瓶里空空
如也 , 什么也没有 , 简直
像一片荒漠 。 当我意识到我的词语
无法担负起它们鲜活的生命 , 我感到
恐慌 。 我以什么名义看顾它们?
又以什么名义书写它们?
我感到很不安 。
外婆
我从装有空调的房间里走出 , 坐在
场院的木椅上 , 我的面前
是一堆摊散的苞谷 , 远处
成排的豇豆藤 , 写着古老的
竹枝词 。 更远处 , 四面皆山——
我好像坐进了某种变迁中 , 天色近于
虚无 , 山下烧着刚锄的杂草 。
而锄草者 , 戴着草帽 , 佝着背 , 正是
我的外婆 。 她老了 , 但自己砍柴生火 ,
养两头猪、一笼鸡和两只鹅 , 新近
染了黑发 。 她的手指 , 一直到上臂 ,
有一条蜕皮的白色痕迹 , 手上皮肤
松而且皱 , 像枯萎的芭蕉 。
她老了 , 但她的男友常来看她 ,
帮忙修灯、种田、带点心 , 一起
消磨时光 。 我坐在场院里
看着她 , 时间在我的视线尽头
消失 。 我也老了 , 当天完全黑下来
旁边的夜灯高举 , 同时照耀着
今天、明天和昨天 , 我像坐进了
他们的暮年 , 一个被死亡遗弃的
地方 。 这里 , 他们难以回到
青春 , 而我难以回到生活 。
启示
那天 , 我是在一阵鸟叫声中醒来的
我的床铺对着阳台 , 窗帘半掩
醒来时阳光正好落在我头上 。
当我凝神去听的时候 , 它们立马
飞去了别处 , 用余音在空气中
为我抛出一条时间线 。
我正是在那时完全醒来的 ,
那时我才发现是喜鹊 , 而不是
乌鸦 , 在北京的低空里将我唤醒 。
我下床 , 从抽屉里取出刚开的药 ,
连花清瘟、复方甘草、孟鲁司特钠 ,
逐一服用 。 药后不可避免地 , 有一点
眩晕 , 像晕船一样 , 当我开始回想
那阵鸟叫 , 就像刚从遥远的海面返航 。
它们用声波抚摸我 , 并启示我 。
可我依然很糊涂 , 就算不吃药 , 也
好不到哪去 , 它们飞走 , 就像没来过
一样 。 我甚至怀疑那是一种幻觉 。
我翻开书 , 阅读 , 思考一些形而上的
假问题 , 其实我在思考那阵鸟叫 。
它们是哪儿来的 , 又到哪儿去了?
换句话说 , 我是从哪儿醒来的?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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