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吴其尧|也谈“翻译体”

余光中|吴其尧|也谈“翻译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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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诗解》 , 傅浩著 ,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21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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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
最近有机会拜读了傅浩先生大作《叶芝诗解》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 2021年11月版) , 颇受教益 , 仅举一例以说明之 。 傅浩在解读叶芝那首名诗When You Are Old时认为 , 把when这个时间状语从句译为汉语时应该是“当……的时候”或“当……时” 。 他批评时下流行的许多汉译文都将此从句译成了“当……” , 少了“时”或“的时候”来标志从句结束 , 因而成了病句 。 傅浩引了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在《语法修辞讲话》中对“当”字用法的论述:“当”字常常用在句子的头上……在头上用“在”或“当”提起读者们的注意 。 这是好的 。 可是要留神:“当”字下面必得有“的时候”跟它配合 , 不能像底下这句光用“当”字了事 。 “当这些人在高谈‘安全’、‘和平’ , 他们事实上正在准备发动侵略战争 。 ”傅浩由此得出结论说:“当”字可省 , 而“时”字不可略 (《叶芝诗解》 , 122-123页) 。 甚是确当 。
把英文中的When从句翻译成“当……”固然是病句 , 即使加上了“……时”或者“……的时候” , 不算病句 , 但也未必是地道的汉语 。 “当……时(的时候)”属于典型的“翻译体” , 这种表达方式因为历时已久 , 已为使用者所习而不察 , 在报刊杂志和自媒体表达中随处可见 , 比如“豆瓣”上有人写道:当女性想要冲破世俗的一些桎梏 , 当她想打破一些性别偏见 , 当她想拥有完整的子宫自由 , 当她想拥有一些相对平等的权利 , 那条“铁链”就会隐隐出现 , 哗啦啦作响 。 这里的“当”都没有“时”或“的时候”与之配合 , 照傅浩或者吕叔湘先生说法属于病句 。 除此之外 , 一连串的“当” , 套用余光中先生的说法“当当之声 , 不绝于耳” , 显得很是累赘 。 思果先生在《译道探微》中指出:英文里的when , 可以用了又用 , 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中文如果一连用几个“当……的时候” , 读者就会不耐烦了 。 理由很简单 , 中文用不着交代某事是哪一刻发生的 。 比如说:“当他看见我的时候 , 他大叫起来了” , 也不算错 。 可是我们不这么说 。 我们会说:“他看见我 , 就大叫起来 。 ”一看到这句没有交代时间的中文 , 读者就知道他是几时大叫的了 (《译道探微》 , 48-49页 ,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 2002年版) 。 回到叶芝诗歌When You Are Old , 译成“当你老了” , 不如译成“等你老了”更符合汉语表达习惯 。
余光中先生在《翻译乃大道》一书中指出 , 非驴非马不中不西的“翻译体”最大的毛病是公式化 , 也就是说 , 译者认为甲文字中的某字或某词 , 在乙文字中恒有天造地设恰巧等在那里的一个“全等语” 。 他也举英文的when为例 , 认为公式化的“翻译体”中 , 千篇一律 , 在近似反射作用的情形下 , 总是用“当……的时候”一代就代上去了 。 试看例句:“当他看见我回来的时候 , 他就向我奔来” , “当他听见这消息的时候 , 他脸上有什么表情?”两个例句中“当……的时候”的公式 , 都是画蛇添足 。 余光中认为:流行的“翻译体”就是这样用多余的字句来表达含混的思想 。 公式化的“翻译体” , 既然见when就“当” , 五步一当 , 十步一当 , 当当之声 , 遂不绝于耳了 。 余光中进而警告说:这种莫须有的当当之灾 , 正严重地威胁美好中文的节奏 。 曹雪芹写了那么大一部小说 , 并不缺这么一个当字 。 今日我们的小说家一摇笔 , 就摇出几个当来 , 正说明这种“翻译体”有多猖獗 。 而且 , 其他的无妄之灾 , 由这种“翻译体”传来中文 , 为数尚多 , 无法一一详述 。 例如if一字 , 在不同的场合可以译成“假使”“倘若”“要是”“果真”“万一”等等 , 但是在公式化的“翻译体”里 , 它永远是“如果” 。 又如and一字 , 往往应该译成“并且”“而且”或“又” , 但在“翻译体”中 , 常用“和”字一代了事 (《翻译乃大道》 , 49-51页 ,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 2014年版) 。 余光中的论述可谓精辟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