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策兰|他证明了,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可能的”( 二 )


《策兰传》的一大关键点 , 即是解密策兰诗歌中的种种资讯码 , 将策兰的诗歌文本、生平事迹、思想状态相互勾连 , 既缕述策兰的生平细事 , 又结合策兰的诗歌作思想评断 , 以一种综合的、网状的视角呈现一个真实、客观的保罗·策兰 。
以沃夫冈·埃梅里希对《死亡赋格》一诗的解读为例 。 《死亡赋格》作为一首“世纪之诗” , 既关乎策兰的生平 , 也有关策兰的诗学 。 埃梅里希一开始从写实性角度考证了《死亡赋格》中的相关细节 , 通过引用诸多证词 , 将《死亡赋格》解读为“对死亡集中营中恐怖状况的描写” 。 接下来 , 埃梅里希则重点解读了《死亡赋格》中来自“文学”的资讯码 , 认为该诗是“醉心于文学的诗歌 , 引用通篇可见 。 ”
首先 , 《死亡赋格》开头的矛盾修辞法——“早年的黑奶”在前代和同时代的诗人作品中频频出现 , 在这样的解读背景中 , 埃梅里希将此联结到1960年代“戈尔事件”对策兰造成的巨大困扰 。 同时 , 埃梅里希还认为《死亡赋格》与策兰的少年同窗伊曼纽尔·魏斯葛拉斯的《他》一诗在诸多层面有“惊人的相似性” , 借此延伸出两位诗人的早年交谊往事 。
其次 , 由于两人在诗歌观念上的偏差 , 埃梅里希认为 , 《死亡赋格》也是针对《他》的一首“论战诗” 。 而策兰所挑战的对象 , 不只是少年同窗 , 也是“在文学上对德意志传统的一种严厉清算” 。 在埃梅里希的分析中 , 《死亡赋格》对众多德意志传统如比喻、韵律的“不现形引用” , 赋予了该诗“唯一的主题” , “即德国人双重的大师气质——艺术上的和杀戮中的 。 ”
再次 , 与德意志传统一起出现在《死亡赋格》中的 , 还有犹太传统 , 这意味着“曾经相信德意志—犹太共存体的”策兰 , “开始重新走近他的犹太民族” , “在欧洲犹太人遭到毁伤的一刻” 。
保罗·策兰|他证明了,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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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策兰在阅读中 。
《死亡赋格》隐含了诸多生平与文学的资讯码 , 埃梅里希通过细致解密 , 勾连出策兰的前尘往事 。
不过 , 关于《死亡赋格》的解读并未就此结束 , 因为它“保留了一种迷人的美感、一种音乐上的魅力、一种近乎神秘的魔力” , 这直接导致了《死亡赋格》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被误读的情状 。
彼时的评论家们纷纷将此诗音乐上的和谐性看作对奥斯维辛的“克服” , 一种阅读上的享受和主题上的被纯化 , 而策兰在德国“四七社”的聚会上激昂地朗诵《死亡赋格》时 , 甚至被嘲笑成“念诗的样子就像戈培尔” 。 策兰自然越来越恐怖地意识到这些危险 , 干脆坦言:“被说得太多的《死亡赋格》简直成了口水歌 , 我再也不会进行那样的合奏 。 ”因此 , 在《策兰传》中 , 《死亡赋格》本身成为一个资讯码 , 代表着策兰生平与创作的某个“转点” , 诗人在此之后 , “似乎已完全无法忍受自己原有的写作方式” , 那“来自沉默的见证”、诗歌的不可能性、对语言的不信任 , 逐渐攫取了诗人的表达心智 , 最终在策兰的生命后期 , 诗歌语言不断崩塌、瓦解 , 蜕变为“无人的玫瑰”(策兰诗集名) 。
只有尊重诗的陌生性 ,
才有权阅读它们
埃梅里希对《死亡赋格》的追踪解读 , 体现出《策兰传》一书的写作基点:尊重策兰的原意 , 将策兰的诗歌在阅读中“当作完全现实的、立于时代之中的文字” , “尊重他的生命经历 , 那令人精神狂乱而激愤的生命历史” , 通过对诸多资讯码的穿插解读、巧妙编织 , 让策兰的诗与人扭结一体 , 真诚地展现策兰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