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蔡京与富歇做简单类比,显然忽略了他们各自不同的独特性和复杂性 。中国的史学家和文人总是喜欢将人物标签化、脸谱化,诸如非“忠”即“奸”、非“君子”即“小人” 。其实在历史的长廊中,多少声名显赫的人物,都无法像楚河汉界那样将两者分得那么清晰 。蔡京的复杂性在于他既“奸”又“雄” 。我是将“奸”和“雄”作为两个独立的词来理解的 。他能将“奸”体现到极致,超越普通之“奸”;也能将“雄”挥洒到极致,超越寻常之“雄” 。这个“雄”也可以做双重解读:既有“奸之极”之意,也有“雄豪”之意 。他的“奸”或许只是加速了一个王朝的覆灭 。在岁月的长河中,其为害之烈很短暂;他的“雄”也许泽被后人,绵延不绝,至今我们还在享用他的智慧和创造 。诸如他建居养院(供孤寡贫病者养老)、安济坊(医疗诊所)、漏泽园(穷人安葬墓地),兴算学、医学、书画学,在这方面,可以说他将王安石变法向前做了拓展和延伸,他在这些领域的创新之举,可能比我们经常津津乐道的某些巨公伟人所做的更伟大 。还有他的书法艺术,在中国书法史上也占有无法抹去的一席之地 。
【蔡京|蔡京属于“扁平人物”还是“圆形人物”?】蔡京最遭人诟病的罪状,当然是对政敌元祐党人的重拳出击,让他们不复有翻转的机会 。但这一党同伐异的行为,并非从蔡京开始 。恰恰是元祐党人,在元祐得志后列出北宋晚期第一份清党名单;也正是他们在实行元祐更化时,将当时变法派最核心的人物蔡确,贬黜放逐到岭南新州,开北宋将宰辅级大臣贬逐到岭南瘴疠之地的先例 。新党曾以诗文置罪构陷“乌台诗案”使苏轼饱受折磨,而元祐党人则罗织更离谱的“车盖亭诗案”,将蔡确贬逐至岭南新州,导致蔡确客死流放之地 。从本著中可以看到,北宋晚期朋党相斗手段越来越残酷,越来越卑鄙,双方皆有逃脱不了的干系 。由此,也可看出中国文人因利益之争相互比“恨”、比“狠”、比“诈”、比“毒”、比“黑”,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极其丑陋的一面 。蔡京正是在这种相互恶斗的环境中,煎熬成了被世人厌恶、被千古唾骂的罪人、奸人 。要追究党争相残之罪责,岂能让蔡京一人扛到肩上?在新党与元祐党人的恶斗中,之所以后世之人给予了元祐党人更多悲悯,是因为元祐党人中有几位声名显赫的伟人,如以诗文垂世的苏东坡、以史著《资治通鉴》不朽的司马光 。另外,“靖康之难”则让新党所有人(不仅仅是蔡京)为之蒙羞,连王安石这样的圣人级别的能臣也被“小人化”了上千年 。但如从政治角度考量,两派恶斗很难论是非 。大抵上变法派有明确的政治主张,而元祐党人则缺少真正能治国理财的栋梁 。
因此,我们有必要在塞满迷雾的纷纭复杂的历史语境中,来精细考察历史人物的形迹,庶几才能稍稍得出较为客观、公正的结论 。笔者用一本书,为这样一个奇特而复杂的历史人物做一次精神图谱的透析,为其浇灌一尊铁铸的塑像,是不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就让他身着相服,站立在通衢道侧,瞪大眼睛,注视每一位行人 。任风吹雨打,任世人唾骂,任顽童攀爬,任其锈迹斑斑爬满藤蔓……
但他不会轻易地倒伏,他具有超强的抗倒伏能力 。
他的眼睛是可以睁大,面对火辣辣阳光直射的 。
这里我要特别感谢两位至今未曾谋面的当代宋史学者:一是杨小敏博士,她的《蔡京、蔡卞与北宋晚期政局研究》,为我解读蔡京其人,提供了最初的向导和史料线索;其二是曾莉博士,她的《蔡京年谱》,是我书写蔡京时案头的必备参考文献 。也可以说,没有这两部学术著作,就不会催生出这部《蔡京沉浮》 。没有她们所做的基础性研究,笔者纵然再坐多年冷板凳,也不见得能写成现在这部《蔡京沉浮》 。当然需要感谢的古今史学研究者还有很多,文中对史料来源均有详细标注,这里恕不一一列出他们的大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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