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哲学、书法:熊秉明的“三位一体”( 二 )


位于巴黎塞纳河南面梵伦纳小路77号的罗丹博物馆成为熊秉明另一个课堂 , 他在这里与罗丹的雕塑对话 。 成年累月的沟通汇成了他的《关于罗丹:日记抄译》 。 他在其中写道:“每天有那么多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从世界各个角落来巴黎罗丹美术馆 , 在他的雕像间徘徊 , 沉思 。 那些青铜和大理石不只是雕刻 , 那是 , 用他自己的话说:开向生命的窗子 。 ”毫无疑问 , 罗丹成了熊秉明在雕塑艺术上由古典转向现代的引路人 。 在西方雕塑史上 , 罗丹是继文艺复兴的米开朗基罗之后最为重要的西方雕塑家 。 他的前半生沉浸于古典之中 , 后半生致力于现代性开拓 。 罗丹手中的雕刻锤每一下都敲到了西方古典与现代的转折点上 。 作为未来的雕塑家 , 熊秉明用什么样的作品来回应罗丹的呼唤呢?
从罗丹到贾科梅蒂
牛 , 远在万里之遥的云南水牛 , 成为熊秉明倾心抓取的对象 。 20世纪中叶便旅居海外的熊秉明对故土的眷恋化作一系列青铜水牛形象 。 田间耕地的牛 , 缓慢行走于田埂上的牛 , 伫立水中的大肚牛 , 低头吃草的小牛 , 故乡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创作灵感 。 其中《远行的水牛》在1962年法国青年雕塑沙龙获沙龙年奖 。 其实在此之前的50年代 , 熊秉明已经凭借一系列焊制铁雕动物作品逐渐跻身欧洲艺展 , 如1953年《嚎叫的狼》、1954年《铁丝鸽》、1955年《乌鸦》和1956年《山雀》 , 还有1959年的《骆驼》等 。 然而 , 一旦熊秉明在记忆当中锁定了牛的形象 , 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
1969年他创作的《孺子牛》 , 可以说是一次完美的艺术总结 , 更是一个高度的人文概括 。 正如挚友杨振宁为这件作品的题词中所写:“秉明塑造出二十世纪几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自我认识 。 ”这件原名为《跪牛》的作品因而改称为《孺子牛》 。 熊秉明曾说:“《跪牛》表现了最艰难状态下欲奋起的那一刹那 。 ”整件作品采用不对称的手法与有意模糊的肌理语言塑造出一个富有寓意的形象 。 水牛的两腹 , 沉重的躯体与泥土般的肌理 , 使人联想到沟壑纵横的田地 , 唤醒了深沉的乡土情怀 。 牛前部的动势扭曲强烈 , 甚至变形错位 , 似在泥泞中挣扎、低吼 , 与牛背部钢铁般的骨头与躯体的支撑 , 形成躯体上的呼应与互补 。 各部位的模糊与清晰 , 对称与不对称 , 产生了综合复杂的块面变化 , 避免了视觉上的重复感 , 产生了丰富的多义性 。 巍峨的骨相在皮、筋、骨的交错之中表现出内在的坚韧与超拔的气质 。
走出古典 , 致敬罗丹 , 熊秉明以“牛”做出了最好的回应 。 然而 , 他并不满足于此 。 曾经的目标大师罗丹 , 现在已成为新一轮探索的起点 。 熊秉明从罗丹追求表现人的内在真实感过渡到受原始主义、立体主义和民间艺术多重影响的布朗库西 , 下一站是受存在主义影响的贾科梅蒂 , 熊秉明向抽象雕塑迈进 。
铜雕《线形猫》开始构思于1966年 , 直到1997年才最终完成 。 这是一尊把减法做到极致的雕塑 , 除了猫脸一个块面 , 身体躯干由一条曲线贯穿 , 其间岔出的旁枝构成猫腿 。 简简单单几根线收纳下的空间 , 在观看者心中形成无限的意象拓展 。 在这只猫身上 , 不难看到贾科梅蒂的影子 , 却褪尽了瑞士雕塑大师枯索与颓废的气质 。
从贾科梅蒂到熊秉明
真正有别于贾科梅蒂的是熊秉明1994年完成的《线条鹤》 。 这无疑是他最具国际识别度的雕塑作品 。 这件完全归属于东方气韵的作品也归功于中国书法 。 简洁明快的几根铁线高度提炼出鹤的骨骼姿态 , 迎风招展 。 恰似中国的书法 , 寥寥几笔却轻盈洒脱 。 熊秉明将东方的精神意识复归到物象的本真状态 。 不懂中国书法的人会为鹤的风姿所打动;了解中国书法的人不免会心一笑 , 同时又茅塞顿开 。 将东方书写性的线条成功地转换成造型的空间 , 让气流去塑造鹤的灵动 , 传递出东方的写意精神 。 从二维平面的线条到三维空间的立体 , 编织出最富意涵的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