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孩子|看得见的孩子 看不见的贫困——评普利策获奖作品《看不见的孩子》( 二 )


在这些似乎已麻木、被许多人甚至他们自己称作“代代如此、命该如此”的“看不见孩子”中 , 达萨尼是非常特别的一个:她聪明、顽强、努力、强壮、善良乐助 , 既能在引体向上单挑中打败男生 , 又不怯于在公共汽车站当众做后空翻 , 在家里 , 她周到地照顾弟妹 , 帮大一点的做三明治 , 替最小的换尿布 , 在分配不多的食物时 , 她会把好的部分给弟妹 , 自己吃最差的部分……在学校里 , 苛刻的校长称赞她是“早熟的小开关” , 相信她“潜力无穷” 。
正是这份“寻常中的不寻常” , 让这个“看不见的孩子”被敏锐的埃利奥特看见 , 后者为了实现“卧底”深度报道奥本无家可归者收容所的初衷 , 偷偷塞给她一部手机(后来又给了他们家一台摄像机) , 纪录全家和收容所其他家庭的全景 , 后来更在这家人配合下“肉身翻墙” 。
和许多“普利策式”调查采访人员相似 , 此时的埃利奥特是典型的“有态度的采访人员” , 她是带着命题和预设立场去“看见”这些“看不见的人”的:作为左翼媒体人 , 她对时任纽约市长彭博(Michael Bloomberg)及其城市庇护系统十分不满 , 试图通过对这些“看不见的不幸”的揭露 , 针砭这个任内让纽约无家可归者数量增长80%的市政府班子 , 并为几天后就要走马上任的左翼市长白思豪(Bill de Blasio)和他的“公共救济改革”站脚助威 。
2013-2014年的新旧之交 , 埃利奥特似乎达到了目的:“彭博陋政”成为众矢之的 , 而白思豪及其公共救济理念设计师詹姆斯(Letitia James)俨然成了“弱势群体的希望” , 至于曾经“看不见的孩子”达萨尼 , 则一时间突然被所有人“看见”:她的同学称她为“年度最著名无家可归孩子” , 她本人成了社区街上随时被人认出的“名流” , 《纽约时报》因为她的出名获得大量捐款 , 并为此特意建立了一个信托基金 , 甚至 , 她应邀出席了詹姆斯的就职典礼 , 在纽约市政厅和这位“大人物”一同吟咏了《圣经》 , 后者在众多媒体镜头前紧握着她的手 , 称她为“我的新BFF(俚语 , 好朋友)”——而就在两个月前 , 这只手还在收容所附近的Pathmark外向人乞讨食物 , 并与一名蔑称她“避难所布吉”(shelter boogie)的同学大打出手 。
如果这组“深度报道”就此结束 , 则不过是经典的“政治励志童话”:“灰姑娘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 而“新的市长和新的福利系统”则被塑造为“城市和社会的希望” , 给人以廉价的满足感 , 作为采访人员的埃利奥特会因此叠加一层光环 , 并受到获益的民主党人及其支持者廉价的喝彩——而一度因她的关注被“看见”的达萨尼一家人 , 则会随着热点的冷却再度成为“看不见”的一群中几分子 , 他们的命运也会再次无人问津 。
难能可贵的是 , 埃利奥特并没有如此:当她得知香奈儿因为被禁止染指“达萨尼兄弟姐妹信托基金”而暴跳如雷、曾经是学校成绩佼佼者的达萨尼在短暂风光后因要照顾弟妹而几乎辍学、成绩也因被迫旷课太多一落千丈时 , 产生了“持续看下去”的想法 , 这个最初“无意识”的冲动 , 最终坚持了8年之久 , 在这8年里 , 她的足迹和镜头始终伴随在达萨尼一家人左右 , 不论避难所、学校、法院、福利办公室、辅导课、派对 , 还是各种私密场合 , 她为此不得不克服各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障碍 , 在这漫长的8年里 , 她见证了这一家人的喜怒哀乐 , 也看到了他们一言难尽、难言是非的全景 。
萨普莱姆和香奈儿有种种几乎是遗传的陋习:吸毒、贪小、自私、得过且过 , 对孩子有时暴躁 , 但他们又有着穷人的尊严——尽管“三代赤贫” , 他们却恪守着“不去救济厨房蹭饭、不申请残疾福利”的家训;萨普莱姆儿时曾因斗殴被捕 , 几十年后他的一个儿子也重蹈覆辙 , 被关进了同一间警署的同一个禁闭室 , 而夫妇二人因子女“犯错”被传唤到儿童保护服务机构“谈话”时 , 他们发现自己儿时来过这里 , 只不过当时他们是“犯错的子女” , 被“谈话”的则是他们的父母……香奈儿将这些归咎于“宿命的循环” , 并失望地告诫达萨尼“别奢望挣脱 , 这就是周而复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