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杯|《柴禾最抚人心》(小学)

自工作后 , 回姥娘家的次数就少了一大箩筐 , 而且还是姥爷亲手编的那种 , 又结实又能盛东西的箩筐 。
现在 , 姥爷不在了 , 箩筐还在 , 编箩筐的藤还密密地长在山上 。 看着它们 , 我在想 , 我是有多么幸运 。 在姥娘家的所有 , 过往的 , 现在的 , 都悄悄地 , 攒成了一股神奇的力量 , 每次 , 它都会将灰暗击得体无完肤 , 之后呈来的 , 是一段段愈加明媚的岁月 。
姥娘的家门口 , 抬脚就是小山坡 , 一个个的 , 把整个村子的三面包得严严实实 , 像极了三姥娘生前天天裹着的那块三角藏蓝色头巾——盖住了前额 , 盖住了两鬓 , 盖住了长满花白头发的地方 , 再从耳朵后面反系到下巴壳儿的时候 , 就剩个窄窄瘦瘦的边角了 。 那可是怎样的边角啊:几丝蔫蔫的线头儿 , 勉强拧成一小绺儿 , 巴巴地打上一个死扣儿后 , 便是再多打半个的长度也不能够了 , 只是委屈了脖子 , 漏风得很 。
这个边角盖不住的地方 , 便是村子的西面了——一大片水浇地 , 一大条河 , 还有一大条路 , 路顺着河 , 河挨着路 。
再往西 , 和村子的那三面一样 , 又是小山坡 , 小山坡的外面又是大山 , 一座牵着一座 , 圈圈来回绕着走 , 不留一点儿平喘的缝隙 。 人说老马识途 , 在这里应该是不成立的吧 , 再好的马 , 我觉得也会迷路的 。 你看 , 胖的 , 瘦的 , 高的 , 矮的 , 黄的 , 青的 , 大大小小的山 , 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 非要盯准了这个地盘 , 全都聚拢了来 。 这样来看 , 说姥娘家四面环山 , 真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
靠山吃山 , 还真是的 。
村里 , 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小路边 , 处处多的是柴禾 。 冬闲里 , 主家们从山上运来枯死的枝干 , 又是锯又是折的 , 早已码齐了这些粗粗细细、长长短短 。 一小垛一小垛的 , 瞧着 , 可爱极了!来年的炊烟袅袅 , 还有饭菜的清香 , 都在心生的欢喜里溢出来了 。
汪曾祺说过这样一句话:“四方食事 ,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 ”是啊 , 柴禾生起的烟火 , 是家的味道 , 最是能抚人的心 。
过去 , 乡下人日子很苦 , 饿肚子是最平常的 , 只有看到吃的才真正心安 。 姥娘说 , 有几次 , 大舅实在饿极了 , 甚至跑到猪食槽子里抢饭吃 , 被两只急得吱吱叫而乱拱的嘴巴溅得一身汤食 。
到饭时了 , 村里的人们 , 个个长出了很多双千里眼 , 很多个长鼻子 , 看见谁家生起了腾舞的炊烟 , 闻见谁家饭菜的清汤寡水 , 别提有多羡慕了!除了偷偷地吧唧吧唧嘴 , 干咽几口唾沫 , 还有能做的 , 便是出门逢着邻居了 , 把这个当成是能撑好几天的谈资 。 人家要是不张口 , 就教科书表扬地 , 念叨谁家又点炉子做饭了 , 一连好几遍 。 若是人家先张口 , 就啧啧啧地不停附和 , 好像是自己和家人酒足饭饱了似的 。
冬日里 , 姥娘拿出存好的地瓜 , 放满一大锅水 , 炉筒子添上手臂粗的几根柴禾 。 因为是露天的炉子 , 煮熟了 , 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软香温热的味道 , 引得七邻八舍的小孩子们来吃 。 有些小孩子太心急 , 拿在手中有些烫手 , 可是又舍不得放下 , 便只好左右手轮换着 , 呼哧呼哧地吃着 , 被烫得哇哇叫 , 也哈哈笑 , 仿佛冬日所有的寒冷 , 都消失了 。
……
源源的柴禾 , 是山奉来的 , 山几乎填满了姥娘村里人的全部生活:坐在屋子里 , 看玻璃窗上描着山;抡起斧头和锯 , 灌上满满一大壶水 , 到山上去挣肚子里的吃食;就连百十户人家喝的水 , 也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一个直径不过1米的小泉子 , 内里堆砌了一圈满是青苔的石头 , 看着也就七八十公分的深度 , 可无论秋冬春夏 , 往外自成了一条小溪 , 不紧不慢地淌着 。 到了夏天 , 妇女们围在这儿 , 又是洗又是涮的 。 偶尔 , 抬手拧下几个枝梢的核桃 , 用小石头一敲 , 绿皮就四分五裂了 , 很容易剥下来 , 这是已经熟透了的核桃;赶上一个一敲喷得到处是绿汁儿的 , 是还没有“立骨儿”(方言 , 指果皮和果实明显地剥离开来 , 是成熟的意思) , 就赶紧浸到水里 , 省得渍得满手乌漆麻黑的不好看 。 然后 , 去了硬壳 , 连皮带瓤就全下肚了 。 鲜核桃又香又脆 , 总是吃不够 , 不一会儿 , 大碗小碗状的绿皮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 核桃树的主人还一个劲儿地让再摘再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