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沉默之海》:不是所有理解,都有回声( 二 )


同时 , 作家也表述了错误配适 , 无以为寄的结局 。 阿纳对汉斯的妹妹维珂心生情愫 , 难免落入菲茨杰拉德式的忧伤 。 这与盖茨比爱上浮华肤浅的黛茜类型相同 。 阿纳的天赋优秀且刺目 , 很容易被异化 。 阿纳成为“突兀的冗余” , 无法与平庸自洽、共处 。 “我们试过好多次要接纳他 , 可是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 我们根本不知道要跟他一起做什么 。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感觉 。 ”这种感觉是什么?那就是孩子不希望玩伴里多出一个“家长” 。 “当他出现在他们面前时 , 他们立刻散开来 , 就像做了坏事当场被揭发似的 。 他们不知所措 , 没有人说话 。 ”
即使阿纳主动退步 , 出钱赞助 , 掩护窃取 , 也从未得到真心接纳 。 这也像一个潜在的“东方学”启示:即使自我改造 , 反复迎合西方 , 依旧还是他者形象 , 异己力量 。 这并非一种牵强引申 , 而是生存的类比 。 如果个体在精神上放弃了异在价值 , 主动接受同化 , 就难免走向虚无幻灭 。 这个故事 , 最终变为故事的“理解史” 。 我们本以为阿纳父亲遭遇了海难 , 实情却是因负债被压垮;原以为维珂对阿纳无动于衷 , 但维珂却用一个吻回应了暗恋 。
介入者和零余人
我们并不晓得 , 维珂的补述是辩解开脱 , 还是聊以自慰 。 阿纳是虚空缺席 , 总是回忆的虚像 。 他并无自白 , 没有遗书 , 也无日记 。 这是死无对证的叙事 。 不可靠叙述 , 只能依赖揣摩与求证 , 得到意义闭环 。 汉斯向弟弟拉斯和妹妹维珂问询 , 虽使故事切近真相 , 但不过是另一说辞 。 不要忽视爱恋在悲剧中的推动 。 维珂总显得无辜、无意 , 但从效果看 , 每次都能精准伤害阿纳 。 正是所爱之人 , 流露不经意的残忍 。 维珂最先打破不去探询阿纳身世的家庭约定 。 阿纳为她挑选礼物总被厌弃 。 他所珍视之物 , 维珂不以为然 , 总觉无聊 。 甚至 , 维珂对他的规划 , 昏昏欲睡 。 对于阿纳的过失 , 她面露“难以理解的责备” 。
小说结尾 , 拉斯将阿纳遗物复位 , 也是象征性反讽 。 拉斯一直无视阿纳 , 最终阿纳却形成了“记忆的占位” 。 他的生存位置就长在那里 , 既无法打包 , 也无法挪移 。 在我看来 , 伦茨实现了小说技术与艺术的统一——故事分层与生活肌理高度融合 。 文本叠加 , 逐层推进 , 就像古典油画的罩染 , 与直接画法大异其趣 。 作家叙述不求一蹴而就 , 而是通过对事实剥离、对证与检视 , 达到一种完型 。
少年的叙事 , 动机意图总生于盲目、不明的时刻 。 他们按感觉行事 , 但我们仍可揣摩 。 汉斯总站在阿纳一方 , 就像村上春树所说 , 站在鸡蛋(弱者)这边 , 这也意味着他改变了原有家庭格局和力量对比 。 阿纳是一个变量与增补 , 维珂和拉斯会自然排异 。 从文学形象看 , 他就是介入者、零余人 。 让我们想想卡夫卡的土地测量员 , 阿纳和总想进入城堡却始终在外面打转的K有多像 。
理解未必通往意义
第二人称 , 往往是难度很高的叙述视角 , 它代表私密性与对话性的统一 。 汉斯时刻假想与阿纳交谈倾诉 , 一个生者渴望得到亡人的回应 。 同时 , 它又是一种“敞开的私密性” , 其潜在听众始终是我们 。 伦茨如同写了“大号的书信体小说” 。 作家选择汉斯 , 缘于他是“完美叙事者”:理性而多情 , 沉稳且念旧 。 更重要的是 , 他是故事意义的连缀者 , 家庭合力的协调者 。 他让父母放心 , 让阿纳依靠 , 对维珂和拉斯又构成了劝导训诫 。 就像巴金《家》里的大哥 , 总是负重不发 , 铺陈小说的沉稳调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