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止庵对徒劳之美 有一种痴迷( 二 )


主持人:在个人经历的表达和文学创作中,小说家怎样去找一个平衡点?当你把带有个人经历色彩的内容放到作品中,是怎样作为一个平衡的方式呈现呢,既不让它太过显示自己的个人特质,同时又有自己的影子在里面?
张悦然:我之前可能会特别在意这样一个平衡点,现在觉得真的不重要。其实是很不同的风格。每个人还是应该寻找自己当下最适合的点,一个作家在他的创作周期里面,也许有一些点,比如说他的生活发生很大的变化、处在很多转折点的时候,他可能需要更多地揭示自己。但有的时候他有可能会要向后退。所以对一个作家来说,也是有调整、变化,是一个不断在变的过程。
止庵老师这本书我觉得他把自己很多生活的体验放在里面了,但是这个人物跟他自己还是有距离的,比较像是止庵老师恐惧成为、试图摆脱的一个人。这个人过去可能和止庵老师是一体的,他们的生活是连在一起的,但是通过写这本书,止庵老师和书中的主人公冰锋绝交了,彻底走上了分道扬镳的路。是不是这种感觉?
止庵:是这样的。一个作者和作品主人公的关系,自传体小说除外,绝大多数时候写的人物其实跟作者本人没有什么关系。我这本书里的所有人物全是我想出来的,没有一个人是有原型的。但是刚才悦然说得特别对,生活经验很多是我自己的,但仅仅限于一个经验。
举一个例子,这个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口腔科医生,我以前也当过口腔科医生,但是仅限于此。为什么要写一个口腔科医生呢?因为这个故事有一部分是发生在医院。医院里面你如果是某个科的医生,比如口腔科跟耳鼻喉科、跟妇产科、跟外科干的都是不一样的事。我如果让他当一个口腔科医生就比较好办,我知道他该干什么,就比较方便。这就是一个职业上的接近,没必要在这个上面给自己再设置障碍。
用科学精神面对小说中的细节
止庵:我有一句话不知道悦然同意不同意,情节是可以编的,细节不太容易编。是不是可以这么说?
张悦然:对。其实是细节需要有真实的质感。有些作家写的细节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发生过,但是让你觉得它一定存在,这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就像止庵老师说的,小说的命题层面和具体细节的实现方面,有不同的虚构和真实的比例。在命题阶段,他希望它是一个纯粹虚构的东西,是一个完全自己设置的主题和命题,但是在细节方面,他希望特别真实。这一点上我觉得止庵老师有一种品质,他用一种科学的精神去面对这个小说中的细节,这个是比较少见的,甚至我觉得是中国作家比起西方作家来说有所欠缺的地方。
我们的传统理念特别容易把写作神秘化,总是讲“文章天成”“妙手偶得”,神秘化很多时候就变成了不求细节,可能在做研究和细节调查方面欠缺严谨。止庵老师在这一点上可以讲讲,跟大家分享一下,比如最难找的一个细节。
止庵:这里面有一个细节是男女主人公路过北京的同仁医院,只是路过,没有进去,是在晚上。我一想那个年代同仁医院什么样,我记不得了。我在1990年的时候去过同仁医院,那时候正在拆,建新房子。现在这个是零几年的建筑。原来的同仁医院是两层楼,每一个角上各有尖顶。我就写他们走过同仁医院,“看到两个尖顶”。就这么一句话,但是我花了很多工夫去找。我觉得那个年代他走过这儿,他所见的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还有一个细节更夸张。我写这个主人公从北京新街口西北角路过一个商店。我以前在那附近上班,我忘了它到底是一个副食品商店还是一个菜市场。后来我就在微博上问了一下,结果一共980多人回答我,点赞有一万多人。很多人说“我们家就住在那儿”,突然调动了无数老街坊在这里集思广益。他们一说我就知道,我原来记忆没错,这就是一个副食品商店,我就这么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