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亚洲唯一布克奖得主:韩江与她笔下的“植物女性”( 二 )
淤青未见好转的同时 , 妻子的生活习惯开始改变 , 她不再喜欢穿衣服 , 只喝水不吃饭 , 也不太搭理丈夫 。 感到孤独的丈夫觉得:“这个女人怎能这样令我孤单 , 她有什么权利令我觉得孤单呢?”
即便反复重读这里 , 也难以消化丈夫这句话带来的颤栗 。 在丈夫眼中 , 妻子的行为甚至存在首先是为了满足他的个人感受 , 妻子没有权利 , 只有服从的义务 , 只能一次次满足丈夫非分的要求 , 在面对丈夫时“咬紧嘴唇”、“轻微地点头”、“如做错事般的孩子慌忙躲开” 。
就连退出这种失衡的婚姻生活 , 妻子也是在缺乏自我意识的状态下 , 以最大限度抹去自己存在的方式进行 。 最终 , 丈夫出差回来后 , 妻子变成了一株植物 , 她对世界的需要仅仅只有阳光、空气和水 , 丈夫再不能要求她什么 。
作为韩江的首部作品 , 《植物妻子》的语言风格平淡、稀薄 , 这种稀薄可以理解为对小说叙事的有意弱化 , 腾出更多空间营造小说里阴柔、神秘的美感 。 但这只是韩江的一种写作策略 , 并不能因此判定她是那类以氛围见长 , 不擅长构建叙事框架和缺乏现实观察能力的小说家 。 翻开韩江的第二部小说《玄鹿》就足以打消这样的疑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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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玄鹿》同样以韩江惯用的梦境开场 , 报社采访人员任英被学弟明润从梦中叫醒 , 他们要一同去寻找失踪的友人仪仙 。 故事的发生地主要在一座名为荒谷的城市 , 那里是仪仙的故乡 。 这场寻找之旅不再只是寻找一个人和她神秘的过往 , 同样也在跟随现代化进程的巨轮轰响过后 , 见证一座以煤矿为主的工业化城市如何陷入被遗忘、被抛弃的困境 。
放在当下来看 , 这种将个体命运和城市历史结合的现实主义写作并不新鲜 , 但并不能因此否认这类写作有效和实用的一面 。 同时 , 小说的叙述视角时常在几名角色身上来回切换 , 游走在现实与记忆两端 , 角色之间也逐渐形成了对彼此命运的映照 。 明润出身不好 , 在首尔打拼的锐气逐渐被消磨殆尽 。 任英失去姐姐和母亲 , 学会用一套冷血的处世方式保护自己 。 至于小说的核心角色仪仙 , 出生在煤矿城市周边村落的一个矿工家庭 , 没有户口 , 没有身份证明 , 家人和故土随城市的衰败消失 , 从少时起 , 仪仙就以从未被世界完全认可的身份生活着 , 用仪仙自己的话来说 , “我的人生是由谎言构成的 , 所以我是自由的” 。
小说最为震撼的部分 , 来自韩江营造出的近乎极致的黑暗氛围 。 荒谷市区的街道阴冷 , 无人居住的住宅区 , 废弃的煤矿 , 偏僻的车站……环境的黑暗成为人物共同的底色 , 将他们紧紧裹住 , 又不足以测量他们精神世界的暗度 。 玄鹿——作为小说中极少提到但极为重要的意象 , 这种生活在地下深处的生物总是渴望见到阳光和天空 , 被迫用角和牙齿换取通往地面的路 , 在遇到阳光的瞬间化成一滩液体 。
在黑暗中待久后 , 因为无法承受光 , 对光的向往便成为一种自我毁灭 。 仪仙“像植物一样”靠近光线 , 脱光衣物在阳光下奔跑 , 渴望触碰他人的肌肤感知自身真实的存在 , 这些行为越发让她意识到自身黑暗的过往难以被抹去 。 意识到这点 , 仪仙消失了 。 在小说结尾 , 某种程度上与过往和解的仁英和明润未能找到仪仙 。 这个结果不难想象 , 自身的和解意味着脱离将他们联结在一起的黑暗 , 也就不再能找回坠入黑暗的仪仙 。 在任英的想象中:“那摇荡着的黑暗上面 , 垂着头的仪仙犹如受伤的草食动物 , 向着墨蓝的虚空蹒跚而去 。 那似乎是谁到无法阻止的、绝不会停止的沉默的脚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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