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塞施密特这一系列的作品有自我疗愈的成分 。 这种自我治疗的冲动对艺术而言至关重要 。 而实际上 , 我认为这种冲动的目的之一就是用怀疑代替确定 , 用焦虑代替安稳 。 我觉得我的创作就根植于焦虑 。 我从小所受的教导让我畏惧上帝、畏惧父亲、畏惧失败 。 现在我的焦虑有些许转移 , 但变化不大 。 我的创作究竟是什么呢?有时我的创作近乎一种疯狂的DIY仪式——努力让某个时刻变得有意义 , 为物质赋予情感 。 时光惯于湮没无闻 , 而我要做的就是抵抗这种遗忘 。
盖福德:人类最根本的焦虑是对死亡的恐惧 。 伦敦圣保罗大教堂(St Paul’s Cathedral)内那尊为诗人、牧师邓约翰(John Donne)所作的纪念像 , 大概与贝尼尼生活时代相当 。 这座雕像可以说是一件请人代为雕刻的自塑像 , 因为这个别出心裁的设计是邓约翰本人想出来的 。 也许创作这座雕塑 , 正是他面对内心隐秘恐惧的办法 。
17世纪英国著名作家艾萨克·沃尔顿(Izaak Walton)1640年出版了《邓约翰传》(Life of Dr John Donne) , 记述了这段逸事 。 邓约翰当时已经当上了圣保罗大教堂的教长 。 他找人做了一个木制的骨灰瓮 , 自己身披裹尸布 , 站在瓮上 , 摆好造型 , 让一位“精心挑选的画家”为他画像 。 他的书房里烧着炭火取暖 , 故而这位大诗人虽然只裹着一层单子 , 倒不至于受冻 。 他站在那里 , 双目紧闭 , 面朝东方—他认为最后的审判到来之时 , 基督会在东方现身 。
邓约翰在1624年写下了著名的布道文《突变引起的诚念》(Devotions on Emergent Occasions):“不必派人打听丧钟为谁而敲 , 它是为你敲的 。 ”似乎写作此文时 , 他心中所想的正是自己死时的情状 。 画作完成之后 , 诗人将其放在自己的床边 , 时常端详沉思—就像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墓前一样 。 邓约翰死后 , 他的遗嘱执行人让雕塑家根据这幅画制作了一尊大理石雕像 , 放置在他的坟墓上 , 这大概是诗人自己的意思 。 1666年伦敦大火 , 圣保罗大教堂被焚毁 , 只有这么一件塑像保留了下来 。 据说 , 它像一颗导弹似的穿过地板掉了下去 , 人们随后在教堂地下室发现它时 , 竟然完好无损 。
葛姆雷:这真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 , 他居然如此精心地为自己安排身后之事 。 但是他的两只眼睛实际上都微张着 , 仿佛在思考着自己的死亡和即将来临的复活 。 他正在从彼岸往我们这边窥视吗?他的神态很感人 , 也很俏皮 , 还有点入迷的意味 。
他身上的布料看起来湿漉漉的 , 表面平整 , 周身轮廓十分简洁 , 再加上头顶那个用布料折成的冠冕 , 整体感觉十分奇异 。 而他那长满髭须的脸上又挂着一抹微笑 , 犹如贝尼尼的那尊《圣女大德兰的神魂超拔》 , 仿佛也处于一种精神入迷的状态 。 但他心中苦苦思索的竟是自己的死亡 。
雕塑从来都在探讨生与死的界限 , 或者说我们对彼岸世界的想象 。 艺术将我们对过去的记忆和对未来的期许联系起来 。 它既是对延续性的认同 , 也是促成生命延续的力量 。 对死亡真相的探讨是雕塑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 在各种丧葬形式中 , 举行丧礼的人都会对死者的遗体致以尊重与哀悼 , 这个备受重视的死者往往是父母或其他家庭成员 。 最早出现的雕塑性质的物件就与这种仪式行为息息相关 , 我对其中的关系很感兴趣 。
秘鲁和智利的木乃伊可谓是用真人骨骼作框架制成的雕塑 。 这件新克罗(Chinchorro)木乃伊的特殊之处就在于 , 它将人的身体当作一件容器 , 嘴巴洞开 , 里面一片漆黑 。 南太平洋的托雷斯海峡岛民(Torres Strait Islanders)也用死者本人的头骨制作面具 。 新几内亚的塞皮克人(Sepik)和阿斯马特人也会用死者的头骨来制作肖像 。 在这些传统中 , 艺术作品与其表现的主题之间的界限瓦解了—它就是它的所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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