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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当下的文学创作
文|梁晓声
写小说 , 就要想当下短篇小说还写什么?怎样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 想怎样写就怎样写 。 这类话是随口应付的说法 。 任何一位作家的任何一篇较好的小说 , 尤其短篇 , 其实都是对以上两个问题反复思考之后才写出来的 。 例外是有的 , 但是不多 。 在作家不多 , 作品也不太多的时代 , 只要是写自己最想写的 , 按自己习惯的写法来写 , 一下子写出了好小说 , 这种情况有 ,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 就是说在我们执笔想写小说之前 , 我们都知道前面已经有了海量的小说 , 你不想写什么的问题 , 可能别人写了 , 你自己还不知道 。 你不想怎么写的问题 , 一味地按自己驾轻就熟的方式来写 , 那就变成了某一种方式的熟练工 。 没有了形式的变化和新意 , 也就没了进步 。
所以我至今也比较喜欢美国的欧·亨利 , 俄国的契诃夫 , 莫泊桑的某些 , 不是全部 , 包括茨威格、卡夫卡的短篇 , 当然还有我们中国作家的许多短篇 。 我个人觉得80年代以后中国作家们勤奋的、认真的、真诚的创作 , 事实上形成了中短篇小说的丰收的一个时代 。 因为80年代以来每届评出来的短篇小说 , 确实大多数都是相当棒的 。
鲁迅的《祝福》 , 屠格涅夫的《木木》这些我也都特别喜欢 。 我想一个作家如果写了一生 , 如果有十来篇像《羊脂球》《警察与赞美诗》《项链》《肥皂》《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变形记》《祝福》《木木》那样的短篇 , 那就是应该聊以自慰了 。 欧·亨利的《肥皂》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 短篇小说是很难写的 , 因为尤其在今天当我们谈短篇小说写作的时候 , 我们面对的情况是这样的 , 有网络 , 有那么多吸引一般人眼球的读物 , 短篇的影响力恐怕已经不像80年代到90年代之间那么大了 。 短篇对于你的构思的要求又是相当高的 。 你写一篇短篇小说七八千字 , 不论发到哪个文学刊物上 , 即使以现在最高的稿酬标准也高不到哪儿去 。 两三千块钱而已 。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 , 人们还致力于短篇小说的创作 , 这样的作家 , 我内心是起敬意的 。 短篇小说 , 它非常像玉石、像琥珀、像核桃材质的一些小把件 。 因为它材质小 , 所以它需要精雕 。 在这些小把件的雕刻界 , 有一个行业的通语叫做巧雕 , 就是你看那些选玉石的雕匠 , 有的是大师 , 玉石很小很小 , 那么小拿来之后 , 他在手里看过来 , 看过去 。 然后当他真的雕出来之后 , 你会觉得这么小的一块玉石还能产生这样的雕刻作品 。 那这就是短篇小说 。
我的短篇小说中 , 几乎没有自己满意的 , 只有较为满意的 。 有一篇叫做《讹诈》 , 它当时应该是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的 , 发表之后转载率也还是很高 。 这个《讹诈》讲的是一件什么事呢?就是某公司要上市了 , 开完新闻发布会之后 , 老板非常高兴 , 然后就把老会计师请到了办公室里 , 说你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了 , 跟了我这么长时间 , 你很敬业 , 这个大信封就推给他了 , 这是我个人 , 也是公司的一点意思 。 里面当然装的是现金了 。 这个老会计师一开始的时候 , 觉得不能接受 , 但毕竟是钱 , 他也需要钱 , 他就接受了 。 但回到家里 , 他会非常忐忑 , 因为他知道公司有一笔小金库 , 应该是几百万 , 这钱一定是从小金库中挪出来的 。 并且他作为老会计师 , 他经常地被借调出去 , 去查其他公司的金库问题和假账问题 。 因此 , 他对于查假账有太多的经验 , 他在自己履行这种经验的过程中 , 他遇到了那么多人到老了 , 要退休了 , 突然一件事出来了 , 身败名裂 , 然后人生立刻陷入低谷 , 有时还要锒铛入狱 。 想到这些 , 他非常害怕 , 所以第二天他就把这个信封退回去了 , 他说老板 , 你的心意我接受了 , 但是这个钱我不能接受 。 我虽然需要钱 , 我儿子要结婚了 , 要买房 , 还差多少钱 , 这老会计不善于表达 , 他的意思就是说只不过想表达 , 我虽然缺钱 , 但是这个钱我不能收 。 他转身就走了 。 走了之后 , 老板想一想 , 回味他刚才说的话 , 觉得现在还有不爱钱的吗?他为什么跟我说 , 他儿子要结婚了 , 还差几十万 , 交不了首付 , 他说的是三十万、四十万 , 我这给他十万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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