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之书#给女儿讲文学,她的回答和提问却常令我陷入沉思( 三 )


如果有一个机构或部门可以开展一项阅读考级活动,比如像钢琴10级一样搞个阅读10级的认证,那我相信,阅读教育在中国将会获得更为持久的生命力,至少在拿到相关证件之前。这种凡学习必要有结果、证明确是当下焦虑的父母们的思维惯性,仿佛不能通过考核,或是不能达成某项目的,学习就没有任何意义。而阅读,尤其是阅读那些作为故事讲述的童话和绘本,说实话,如果去除识文断字和这些文字负载的意义,比如知识或伦理道德观念之外,确实不能再提供更多。
文学阅读本质上是无用的,它只是作者发出的一份不具名的请柬,邀请匿名的读者与他一起去看、去听、去触碰、去感受、去想象、去思考——这种观念怕是不会被那些焦虑的中国家长所赞同和理解,它确实也和这个处处追求实际、效率、效益的社会氛围背道而驰,但就像罗素的反问:“如果人们不知如何利用闲暇与健康,那么获取它们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他提出的警告更加值得每一位持如此观念的家长自省:“扼杀童年期的幻想就是使儿童成为现状的奴隶,成为拴在地上的生灵,从而不能指望他们去创造天堂。”
在祛除附着在阅读上的迷信气息,摒弃阅读的功利目的之后,阅读活动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关于这点,我喜欢英国文学评论家约翰·凯里的一个说法,他认为阅读活动之所以可以在当代世界中存续,乃源自其相对视频和图像的一种“不完美的缺陷”,即视频与图像几乎是“完美的”,你所看到的和其想表现的几乎没有差别,但阅读不行,它必须经过一个破译和解码的过程。实际上,这个过程就是思考和审美的过程。
具体到文学阅读教育,我觉得在帮助孩子完成识文断字、掌握文意等基础性工作外,更重要的是进行文学启蒙教育——这不关乎考试,和将古典文学作品倒背如流没什么联系,也无关什么为人处世态度之类——其实很简单,语言是活的,由之构架的语文、文学也是活的,有生命力的,孩子天然是对生命力敏感的(比如孩子都爱小动物),家长、老师所做的应该是去引发和拓展他们已具备的这些天赋,让其中的乐趣和魅力自然显现出来,从而增强他们的综合分析能力、整体认知能力以及审美想象力。
如果这么说还显得“尘缘未了”,依旧执着于追问阅读的目的和功用,那么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追问则更加贴切地表达了一位普通读者的心声:“谁读书又是为达到什么目的呢,不管这目的多么可取?我们的某些追求难道不是因为它们本身的美妙和乐趣吗?阅读不就是这样的一种追求吗?”
最终,我教女儿学习文学,成为一件让我们彼此都愉悦放松的休闲活动:当我结束一天的工作,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杯盘草草之余,与女儿一起读一读、谈一谈诗与文,聊一聊由这些诗文牵连出的往事,足以让我抖落浑身的疲劳与厌倦,重新感觉生活的美好与惬意。
特别是孩子独特的、认识事物的方式——上面提到的“管道熊”小故事我曾在不同场合与人分享,在一次某大学校友组织的读书会上,当我读完这个绘本之后,周遭成年人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除了沉默之外,我的周围满是肃穆、疑惑的目光。为了缓解气氛,我试着问他们“管道熊”究竟是什么?很多人报以尴尬的微笑,直到我自问自答公布了答案,有几个人才长舒了一口气,说“我想也是这样,只是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旧事重提,并非为炫耀我女儿的理解力,而是这件往事不断提醒我反思:一个成年人是多么容易被各式各样的观念、理论以及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所左右、束缚。与成年人的瞻前顾后、处心积虑不同,孩子们用一种更为直观的方式来认识与把握未知的经验与世界,有时她们反而比我们更容易接近问题的本质。哲学家加雷斯·B.马修斯认为:“大多数成人会依照习俗常规来认定什么是真的起因;与儿童相比,我们成人在认识上只有虚假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