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集》中与温庭筠并称的大家是由唐入蜀的韦庄 。 庄字端己 , 王建在蜀开国 , 宪章礼乐 , 皆出韦庄之手 , 累官至吏部尚书同平章事 , 实宰相之职 , 故世以韦相称之 。 他的词与温词最大的不同 , 在于温词全为代言体 , 而他有很多词是写自己的人生经历 。
韦相词中 , 固亦不乏代言之作 , 乃至纯作旁观而描写女子情态之作 , 如《浣溪沙》:“惆怅梦余山月斜 。 孤灯照壁背红纱 。 小楼高阁谢娘家 。暗想玉容何所似 , 一枝春雪冻梅花 。 满身香雾簇朝霞 。 ”
【初识|韦庄思忆之作】此必当筵应酬之作 , 主旨是写歌妓动人的情态 。 涉及女主人公容貌的 , 仅过片“暗想玉容何所似 , 一枝春雪冻梅花”二句 , 梅花写其容颜之艳丽 , 春雪状其气质之高冷 。 “满身香雾簇朝霞”则谓她步出堂来 , 令人惊艳 。 这是象征的、通感的写法 , 读者至此 , 当能感受作者初见玉人的震愕惊喜 , 视直接描写更形高绝 。 这首词应是作者先想到最后一句 , 接着又完成了下阕的其他二句 , 再补足上阕 。 上阕是词人造出来的情境 , 因有这一番造境 , 这位歌妓的出场 , 就显得如梦似幻 , 标格如仙真了 。 山月斜照 , 孤灯照壁 , 影背窗纱 , 是梦余之景;小楼高阁谢娘家是梦醒之地;下片则是对梦境的重温 。 谢娘是唐代李德裕的家妓谢秋娘 , 后即作歌妓之代称 。 唐人多以仙女喻歌妓 , 此词亦复如是 , 但写得幽隐惝恍 , 充分体现了词体烂如云锦的雕缋之美 。
韦相集中忆往怊怅之作 , 尤称当行 。 同为《浣溪沙》 , 下面这一首就显然是有故事的:“夜夜相思更漏残 。 伤心明月凭阑干 。 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 , 忆来惟把旧书看 。 几时携手入长安 。 ”
前人多误信小说家言 , 谓:唐末韦庄奉使入蜀 , 为蜀主王建所羁 , 其爱姬姿色艳美 , 兼工词翰 。 王建托言教授宫人 , 强夺之去 。 庄追念悒怏 , 作《荷叶杯》《浣溪沙》诸词 , 情意凄怨 。 姬见词 , 不食而卒 。 其事固毫不足信 , 但可见在小说家看来 , 此词也不是普通的代言之作 , 而是有着个体生命体验的思忆之作 。 此词总言对意中人的思忆 , 尤以“想君思我锦衾寒” , 推己及人 , 情至入骨 。
《荷叶杯》其二云:“记得那年花下 , 深夜 , 初识谢娘时 。 水堂西面画帘垂 。 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 , 相别 , 从此隔音尘 。 如今俱是异乡人 。 相见更无因 。 ”
那年深夜 , 花下初识谢娘 , 细订重会之盟 , 别后音尘相隔 , 自己在异乡萍寄 , 这位歌妓想也不能安处故地 , 故再会无期 。 何以知道她也漂沦异县呢?结合韦相生平 , 可知他中年遭遇黄巢之乱 , 间关顿踬 , 故“如今”二句 , 深含着乱后的辛酸 。 汤显祖评《花间集》 , 称此词“情景逼真 , 自与寻常艳语不同” , 萧继宗先生以为“真情实语 , 字字亲切”(《萧继宗教授评点校注〈花间集〉》) , 还只是看到此词有作者的生命体验在 , 没有认识到此词背后无限的乱离伤时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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