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黄马甲法国”与2022总统大选——《回归故里》启示录( 三 )


显然 , 黄马甲运动前所未有地暴露出中产阶级的分崩离析或贫弱化 。 黄马甲们脆弱的经济状况、强烈的被剥夺感 , 让他们越发无法忍受来自城市精英的蔑视和被边缘化 。 不少研究者认为 , 黄马甲运动重新激活了阶级问题 , 反对资产阶级的平民大众以劳工阶层为代表而集结起来 , 并通过他们的政治诉求 , 让所有人看到他们的生存现状和为了改变这种现状而斗争的决心 。
而此前 , 他们的声音被长期忽视了 。 这与《回归故里》这部书的命运有着令人玩味的对应关系 。 可以说《回归故里》已经具体而微地揭示了这些问题 , 然而十年前 , 这样的声音并没有被真正地倾听 。
黄马甲运动的人群主体在此前一二十年间的法国社会政治中从来都不是主角 。 从2005年的郊区骚乱到2015年《查理周刊》遇袭事件、巴塔克兰剧院恐怖袭击 , 法国社会矛盾的焦点一直集中在外来移民及与此相联的宗教极端化问题 。 黄马甲是法国人 , 虽然今天法国的族裔混合程度之深已使得法律意义(国籍)之外的“法国人”概念越来越无从定义 , 但无论黄马甲运动的参与者还是观察者都不断强调这一点 , 甚至有学者不惜使用“法国本地人”(fran?aisdesouche , 指没有直接外国血统的法国人)这样备受争议的概念 。 克里斯朵夫·吉鲁伊(Christophe Guilluy)在他的《外围法国:我们如何牺牲大众阶层》(La France périphérique, comment on a sacrifié les classes populaires ,2014)一书中曾毫不避讳地使用这一概念 , 认为这些生活在法国腹地的乡镇或偏远郊区的“小白人”(petits blancs) , 既远离都市圈近郊移民混居的社区 , 也远离统治者和社会精英居住的“国际化和绅士化(gentrification)”的大都市 。 吉鲁伊将过去几十年中这些低收入法国人因大城市生活成本激增、移民的涌入而越来越远地搬离大城市的现象称为“被迫出走”(exode forcé) , 《圣经·旧约》第二卷书名《出埃及记》的法文即为首字母大写的Exode , 这一说法不禁令人联想到失去故土的离散的犹太人 。
近二三十年来 ,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和高科技竞争时代的到来 , 受过最高等教育的技术人才、金融管理精英、信息产业和跨媒介文化艺术行业的从业者开始形成新的富裕阶层 。 他们是全球化的受益者 , 是新兴行业和新经济增长点的创造者 , 与传统的(如实体经济的)中产阶级或工薪阶层在价值观、消费能力和生活风格上拉开越来越大的差距 。 欧洲、北美和澳大利亚的大都市开始大规模地“绅士化” , 也称“资产阶级化”(embourgeoisement)或“波波化”(bobo?sation) 。 富裕阶层侵入城市内部老旧的平民街区 , 将这些区域作为良好的投资地段 , 入住那些亟待整饬的公寓楼并进行翻新和物业升级 。 其结果是房价暴涨 , 生活水平指数飙升 , 原居住者最后可能反被新迁入者歧视 , 或不得不迁离至偏远和低廉的地区以维持基本的生活品质 。 巴黎市内曾经的大众街区或外裔劳工社区如马黑区(Marais)、水塔区(Ch?teaud’eau)、克里希门(PortedeClichy)等区域等都已经或正在经历这样的急剧变化 。
另一方面 , 从中东、非洲等不稳定国家不断涌入的移民也在日益挤占城市周边相对低廉而便利的空间资源 , 使得这些区域的生活环境愈加恶劣 。 移民社区的严重贫困化、教育水平低下、暴力犯罪、宗教极端主义等成为法国社会有目共睹的最为棘手的问题 。 在巴黎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 , 贫困化和绅士化这两种反向的转变是同时发生的 。 多年来 , 我们把目光更多投向了前者 , 即外来移民所造成的社会矛盾 , 而对后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 这两者所造成的各自不同的后果有一个共同之处 , 即使得城市工人阶级和部分中产阶级产生强烈的被剥夺感 , 甚至不得不离开大都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