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元|赵文元:父亲和他的连襟们( 二 )


父亲和我的几个爹爹也是常喝酒的 。 父亲和几个爹爹平时都话语不多 , 谁想喝酒了 , 就来了我家 , 在炕沿上坐一会儿 , 父亲就要母亲把酒摆上来了 。 相反 , 父亲去了哪个爹爹家 , 也是这样的 。 我记得他们一喝一晚上 。 那时是大炕 , 他们把炕桌摆在锅头前喝 , 炕桌上一盏昏黄的煤油 , 他们巨大的影子在房顶和墙上摇曳着 。 我们姊妹几个在后炕睡 。 我从小喜欢熬夜 , 就踅在他们身边听他们叨唠 , 父亲就会用筷子蘸了酒喂我 , 有时给我喝一小半杯 。 如果是他们弟兄几个喝酒 , 谁困了 , 躺下打个盹儿 , 起来继续喝 。 鸡叫了 , 谁就说一声 , 呀 , 天明了 , 睡吧 。 这才散了 。
几个爹爹都是喝上酒才话多起来 , 但说话情态各异 。 父亲几杯酒下肚 , 就咬字不清了 , 可能是老大的缘故 , 议论一番后总会决断地说:这是死题题!还用筷子笃笃地点着桌子 , 眼睛威严地一翻 。 四爹像竹筒倒豆子 , 不赞成就干干脆脆反对 。 七爹总是与人耳语 , 从来不会让第三个人听见 。 五爹平时更没话 , 一喝上酒谈笑自如 , 妙语连珠——他可是老初中生 。
我最难忘的是五爹 , 几乎隔几天就揣着一瓶酒 , 夜里咚咚地敲我家的门 , 要不敲敲窗户 。 父亲赶紧下地点灯、开门 , 把锅头前的被褥腾开 , 摆上炕桌 , 母亲下地切好一盘咸菜 , 端上来 , 弟兄俩就开始喝酒了 , 直到鸡叫了 , 才走 。
五爹在我十八岁的那年死了 。
但奇怪地 , 我在想到父亲和我的舅舅姨夫爹爹们喝酒的往事时 , 也会想到一个情景 , 就是前八、九年吧 , 母亲还没上县城 , 整天和前院二妈 , 西营子二婶、半女姑姑、生口姑姑她们打牌的事 , 几个老太婆动不动就因为谁耍奸、谁偷牌、谁悔牌吵起来了 , 一会儿又好了 , 天天如此 。 这是妻子回来笑呵呵地和我说的 , 说 , 都变成老小孩了!去年 , 我和母亲睡在炕上 , 我聊起她们那时耍牌的情景 , 母亲怅惘地说 , 她们都死了 , 就是天天来看我门耍牌的西院你五娘娘也死了 , 就我和你生口姑姑还剩半口气 。
去年父亲快不行的时候 , 我问母亲 , 我四姨夫来看过我父亲吗?母亲说 , 他也走不动了 , 头摇的像货郎鼓 , 好几年没来了 。 我听了很难过:他和父亲离的不远 , 要是在以前 , 我想 , 他们几天就喝一次酒了 。 四舅也七十多岁了 , 远在呼市 , 跟着儿子过 。 回来奔父亲的丧 , 很难过 , 说 , 我实在不知道我这个老姐夫病了 , 要不 , 我说成甚也得回来看望他的 。 在父亲的丧事上 , 我才看见四爹 , 老得头快顶住地了 。 父亲的丧事我回了村子 , 再也见不到那些和母亲打牌的老婆儿婆儿了!已经八十五岁的母亲 , 像冬天的树上仅剩的一叶枯叶 , 在寒风中随时会飘落 , 咋能不让人怅然?
人生如梦呀 。 我那时虽然知道父母这一代人会没了的 , 但也没什么感触 , 就如同你现在知道地球迟早有一天会没了的 , 也没什么感触 。 现在 , 望着喘不上气来的母亲 , 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他们这代人往虚无里沉没得只剩下了几根头发了 , 巨大的虚无攫住了我 , 我不明白他们辛辛苦苦的一生有什么意义!他们为之奋斗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而我们辛辛苦苦一生又有什么意义!我们为之奋斗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虽然学佛让我明白 , 死和生一样 , 只是一个相 , 只是缘起 , 是缘起就是无生——无所从来 , 也无所去——无生就是永生 。 但是 , 在感情上还是非常难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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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元|赵文元:父亲和他的连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