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东西问 | 孙向晨:“中庸”与“middle way”,为何需要构建“汉语哲学”?( 二 )


“汉语哲学”的提出就避免了这种矛盾 , 因为汉语是思想的承载者 , 并非一个限定词 。 我们知道 , 人类的上层建筑都是落实在具体的文明上 , 人类对于任何普遍性问题的思考也都会落实在一种具体的语言中 。 这个意义上 , “汉语哲学”不是用一个民族来限定哲学 , 而是源于汉语的语言和文化思考人类的普遍性问题 。 就直面人类现实世界而言 , 较之“汉语哲学” , “中国哲学”国别性、民族性和地域性太强 。
我不认为“汉语哲学”和“中国哲学”是取代关系 。 “中国哲学”研究者众多 , 他们对中国传统思想宝藏的研究与发掘非常必要 , 贡献巨大 。 但我也认为“汉语世界”同样需对当下的生活做出哲学反思 , 需要一种世界性、开放性和未来性的哲学 。
中新社|东西问 | 孙向晨:“中庸”与“middle way”,为何需要构建“汉语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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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新社采访人员 孙自法 摄
【中新社|东西问 | 孙向晨:“中庸”与“middle way”,为何需要构建“汉语哲学”?】中新社采访人员:您提出 , “汉语哲学”在方法论上更倡导一种“迂回”的策略 。 何为“迂回”策略?其为“跨文明”交流提供了何种新路径?
孙向晨:“迂回”这个表达其实是“借”过来的 。 法国学者、汉学家弗朗索瓦·于连在研究古希腊时指出 , 如果要研究好希腊 , 需要“迂回”中国;只有“迂回”中国才能明白希腊乃至西方文明所特别的东西 。 这套方法对我们更为适用 , 但运用起来却更难 。
“中国哲学”的学科在起点上 , 就把西方看成一种“普遍”的 , 以西方为标准来理解自己 , 把源自“汉语世界”的很多哲学智慧遮蔽了 。 “迂回”就在于把西方理解为“他者”而非“普遍” , 重新确立中国的主体性 。
当我们深切理解并研究西方哲学的机理与历程 , 然后回过头来“观照”自己 , 就会发现大量完全和“他者”(西方)不一样的东西 。 这一对自己“再发现”的过程非常重要 。
当然 , 这不是要拒斥西方 , 而是需以“迂回”的眼光重新确立自己的主体性 , 在此基础上平视“他者” , 与“他者”对话、互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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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新社采访人员 陈超 摄
中新社采访人员:举例来说 , 汉语的“中庸”与西方哲学的“实践智慧”有何相像之处 , 又有何根本的不同呢?
孙向晨:两者的确有相像之处 , 亚里士多德实践智慧中的“middle way”(中道) , 强调过犹不及 , 如勇敢就是在怯懦与鲁莽间保持“中道” 。
“中庸”同样讲过犹不及 , 有些书本也直接用“中庸”翻译“middle way” , 但二者亦有根本的不同 , 即 , 西方的“中道”或实践哲学有其形而上学预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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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新社采访人员 侯宇 摄
西方哲学世界是两元的 , 一个是本质世界 , 另一个是感知世界 , 我们常讲“透过现象看本质” , 就是一个十分西方哲学化的说法 。 亚里士多德区分了“理论智慧”与“实践智慧” , “理论智慧”要研究永恒不变的本质世界 , 而“实践智慧”是处理具体的可变事情 。 在“中庸”背后 , 则是一种源于汉语传统的世界观 , 我们讲“天、地、人”三者是一个世界 。 “中庸”的平衡 , 是在天、地、人之间的平衡 , 所以有“致中和 , 天地位焉 , 万物育焉”的说法 。
在西方哲学中“理论智慧”占据更高地位 , 追求真理与原则 , 研究永恒不变的范畴 。 与此不同 , 中国传统讲“君子之道 , 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 , 察乎天地” , 即“道不远人” 。 西方的传统 , 意见与真理对峙 , “道”在天边 , 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中国的传统 , “道”就在身边 , 所以我们总是从身边的经验和道理开始 , 然后推而广之、推己及人 。 因此在工作中常有“试验田”试点的做法 , 而西方则重视原理与规则 , 试图找到“普遍”原理后一下把它实现 。 不同的做法背后有着两套差别很大的思维方式 , 值得我们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