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百年前的《死城》:于万花筒的碎屑中映现所有( 二 )


科恩戈尔德的音乐如同一个万花筒 , 把他认为美的元素全都丢进去 , 然后让它们自己翻转幻化 , 呈现出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美好样子 。 种种看似碎片的光怪陆离 , 在万花筒中自然呈现出规则和秩序 。
和同时代人不同 , 《死城》没有时髦的十二音序 , 也听不到惊悚的大动态及不和谐音 , 科恩戈尔德显然也对斯特拉文斯基那样对传统的刻意冒犯不感兴趣 。 《死城》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一派悠扬 , 所有旋律无不琅琅上口 , 许多段落甚至几乎能丝滑到“顺口溜儿”的程度 。 即便是在戏剧张力和内心冲突最紧张的环节 , 依然保持了布鲁克纳式的内省与克制 。 十几年后 , 科恩戈尔德能在好莱坞顺风顺水 ,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种化丰富细腻于牧歌夜曲般甜美的能力 , 正好顺应了当时美国社会一路春光正好的青春孟浪和从来不耐烦艰深复杂的社会审美 。
连房间里的玫瑰花都一起带走了
但科恩戈尔德绝非写时尚小调儿串烧的平庸甜俗之辈 , 《死城》也自有其深刻所在 。 唯其如此 , 才有上世纪后期开始渐成气候的科恩戈尔德作品的挖掘复排与演出 , 一如20世纪的人们仿佛重新发现马勒 , 门德尔松向莱比锡人民重新展现巴赫 。
《死城》的故事并不复杂 。 比利时小城布鲁日 , 中年男子保罗在妻子玛丽过世之后 , 始终无法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 , 家里的一应陈设都保持着妻子在世时的布置 。 保罗近乎虔诚地保留着亡妻的金色头发 , 那对保罗是圣物般的存在 , 圣洁、唯一而不容亵渎 。 而安放头发的房间 , 则是保罗心灵的圣地 。
这样沉闷而一成不变的生活 , 随着舞女玛丽安塔的出现发生改变 。 年轻的玛丽安塔热情活泼 , 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期待 , 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 最重要的是 , 她的容貌酷似亡妻玛丽 , 甚至连玛丽安塔这个名字 , 都与玛丽有某种奇妙的对应 。 喜出望外的保罗几乎把玛丽安塔当作亡妻复生 , 随着玛丽安塔走进保罗的生活 , 一切也仿佛重新回到了玛丽在世时的样子 。
一天 , 保罗发现玛丽安塔翻出亡妻的金色头发在家中狂舞 , 保罗冲上去制止玛丽安塔 , 并在惊诧与愤怒之下用亡妻的金发把玛丽安塔勒死在床上 。 又惊又累的保罗随后沉沉睡去 , 醒来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 本应死在床上的玛丽安塔已不知去向 。 正在保罗分不清刚才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的时候 , 玛丽安塔走了进来 , 刚才不过是保罗的一个梦 。 但玛丽安塔已决定离开保罗 ,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影子 , 而保罗仍然和亡妻生活在一座死城之中……
表面看来 , 《死城》讲述了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沉迷、诱惑与救赎 。 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 科恩戈尔德和《死城》的幸与不幸 , 都在于他的出身与时代 。 《死城》首演于1920年 , 那年科恩戈尔德23岁 , 却已经是欧洲大陆的“老作曲家” , 是欧洲音乐界公认的神童 , 此前10年 , 13岁的科恩戈尔德的作品《雪人》在维也纳宫廷歌剧院引起轰动 , 但仅仅靠神童之名 , 显然解释不了《死城》同一天在汉堡和科隆两地首演的盛况 。
《死城》第一次亮相时 , 世界刚刚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 这是人类历史上资本主义文明第一次浩劫级别的集体疯狂和彼此屠戮 , 而自诩文明中心的欧洲 , 也第一次变成史无前例的屠场 。
如果尼采此前“上帝死了”的呼喊还被看成书斋里的疯魔 , 现实的枪炮声和淋漓鲜血则活生生给欧洲人上了一课:之前所有可以信托和依靠的 , 瞬间破灭 , 而新的信托和依靠在哪里 , 以及如何建立 , 仍全然没有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