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版”以后的周作人( 四 )


(一)周氏原文中多有并列的名词而不用逗号或顿号隔断者 , 对今天的读者很是不便 。 先举个例子:
《风雨谈·三部乡土诗》有如下三处是人名并列的 。 1.“毛奇龄宋衡邵廷采戴名世” 。 2.“章士俞公谷陶及申” 。 3.“章大来麟化士成裢成栻应枢锜钟世法标” 。
第一句我尚可把四人名分别开 , 第二句我就费些踌躇 , 至于第三句 , 我简直无法可想 。 当然 , 第三句幸亏周氏自己都用逗号做了分别 , 为“章大来 , 麟化 , 士 , 成裢 , 成栻 , 应枢 , 锜 , 钟 , 世法 , 标” , 大约是觉得再不给断开 , 也太难为读者了 。 那么前两处是否应该援例也加上逗号或顿号呢?
此类情况极多 , 钟叔河、止庵二先生也做了程度不同的处理 , 但都是未能贯彻始终 , 或加或不加 , 仍然留给读者一些困惑 。 比如“长沮桀溺楚狂接舆” , 就容易被误解为四个人 。 “清水晴风西泽笛亩川崎巨泉”(《秉烛谈·江都二色》)这一串字是由几个日本人来分 , 我试了几种方案之后仍然不能决定 , 只好请教小朋友苏枕书才得解决 。
(二)周氏对文章中的书名号也很随意 , 想加就加 , 大部分则不加 。
典型的例子是在《风雨谈》中《关于纸》一篇 , 所有的书名、刊名、篇名 , 全不用引号 , 无一例外 。 而它的前一篇《毛氏说诗》则凡书名篇名都加了书名号 , 连诗序之“序”一字也不例外 。 这两篇文章一写于一月四日 , 一写于一月八日 , 相隔仅四天 。 有的在同一篇文章中谈到同一本书 , 也是前加后不加 , 或者相反 。 在这个问题上 , 钟先生和止庵处理得较好 , 就是都加书名号 , 至于加的对否 , 有否遗漏 , 则是另一问题 。
(三)引号 。 周作人引别人成段文章都是加引号的 , 有时仅一二句也要加引号 。 现在的问题在于:周氏所引外国人的文章 , 里面原有引号的 , 则也随译文带上原引号 , 即引号内再套引号;可是他所引的如果是中国古文 , 则里面再有引文或对话 , 他都不再另套引号 。 不加引号 , 如《檀弓》“曾子易箦”那样为众人所熟悉的尚可 , 否则就容易给读者造成一些不便了 。 且看下面《苦竹杂记·醉余随笔》一篇中引盛大士《朴学斋笔记》卷七中一段:
“昌黎与于襄阳书 , 盛夸其抱不世之才 , 卷舒不随乎时 , 文武惟其所用 , 此真过情之誉也 。 而曰志存乎立功 , 事专乎报主 , 古人有言 , 请自隗始 , 又隐然以磊落奇伟之人自命矣 。 乃云愈今日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 , 不过费足下一朝之享而已 , 又何其志之小也 。 ”
此段中又包含有五节引文 , 都出自韩愈《与于頔书》 , 现加引号后如下:
“昌黎与于襄阳书 , 盛夸其‘抱不世之才’ , ‘卷舒不随乎时 , 文武惟其所用’ , 此真过情之誉也 。 而曰‘志存乎立功 , 事专乎报主’ , ‘古人有言 , 请自隗始’ , 又隐然以磊落奇伟之人自命矣 。 乃云‘愈今日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 , 不过费足下一朝之享而已’ , 又何其志之小也 。 ”
两相比较 , 可以看出加引号后的效果 。 标点符号的情况很复杂 , 以上仅是举其大端 , 以说明知堂文章中的标点符号有重新加工的必要 。 至于具体的琐细微妙之处 , 那就是内行人士的事了 。
三、知堂的文体
上面所说的错字和标点 , 是建议改动;下面要谈的是建议不动的 , 即知堂的文体 , 我主要是指“夜读抄”体 。
“夜读抄”是知堂独创的文体形式 , 不仅为他自己所珍爱所持护 , 也为知堂的研究者所推崇 。 记得舒芜先生曾说它是“前无古人 , 后无来者” 。 此话初看觉得有些过誉 , 其实细想起来是很合分寸的 。 自白话文运动之兴至“夜读抄”的出现 , 其间不过十多年 , 确实没见过用这种文体的“古人” 。 至于“来者” , 我想未必没有人模拟过此体 , 但尽管书也读了不少 , 笔下也有功夫 , 但写出来却如婢学夫人 , 徒招效颦之诮 , 自然也就放弃了 。 那么“夜读抄”就如此高深么?却也不是 , 只是因为知堂此体 , 完全是根据自己各方面素养而量身定制的 。 对“夜读抄” , 他起意于1928年 , 真正动笔却在四五年后 。 我们只看他一出手就是《颜氏学记》《颜氏家训》等一连串的名篇 , 就不能忽视这些年他的酝酿揣摩之功 , 我的拙见 , 此间他所写的《草木虫鱼》等文都是“夜读抄”体的探索和演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