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故乡的老井

? 李学然
故乡的村庄有一口老井 , 老井有多老 , 我们村里最老的老人也说不清楚 。
老井位于村子正中隆起的一座小山岗的脚下 , 下濒一条如线之细的小河 。 老井深约十米 , 井壁由厚墩墩的青砖砌成 , 井口呈圆形 , 直径约一米 。 井台是用褚红色的大块条石铺就 , 高出地面二尺有余 。 井台与地面间有三级台阶 , 台阶也是用褚红色的条石垒砌 。
村庄正中那座隆起的小山岗把我们村庄分为东、西两个村落 。 东边村落较之西边村落的户数要多一些 , 村里人们把东边村落称为“大塆” , 把西边村落称为“小塆” , 大塆小塆的人共吃老井的水 。
老井水源充足 , 井眼出水旺盛 。 老井奇异之处不仅在遇到干旱年份它仍能出水不绝 , 保障全村三百多人的饮用;更在暴雨连降旬日 , 井里的水也不外溢 , 最高水线升到距井口一米处左右就不会再向上升 , 这保证了井水的品质 。 究其原因 , 极可能是因老井背山临河的缘故 。
【井口|故乡的老井】老井上面没有安装辘轳 , 村民打水时需各自带上井绳 。 打水的时间多集中在中午和傍晚收工后 , 因为凭双手用井绳从井里一口气提取一大木桶水需要相当大的力气 , 所以到井边来挑水的多为精壮劳力 。 家里缺少精壮劳力 , 需要少年或老者挑水吃的人家 , 会备上小点的木桶以挑水 。 小木桶装水小 , 多挑两趟也就是了 。 我们村庄人口多 , 打水的时间段又相对集中 , 十来人聚在井边等待打水的情形是很常见的事 , 但从没有发生过因打水而发生争执的事 。 有不少人到井边打水时 , 并不急着挑水回家 , 而是把桶放在井台边 , 站在那里点燃一支纸烟 , 随性地找人聊天 , 南京的皇帝 , 北京的土地 , 前村的奇闻 , 后村的怪事 , 一聊能聊半天 , 才不紧不慢地从井里打取一担水挑回家 。 夏秋季节的傍晚时分 , 井台边常常热闹非凡 , 劳累了一天的男男女女 , 似乎把挑水视为一种小憩 。
井台边最热闹的一段日子在一年的岁尾年末 。 我小时候家乡的冬季要比现在的冬季寒冷许多 , 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三五天 , 池塘水面结的冰层有一拃厚 。 小河的河面也常常会在一夜间就封冻了 。 但老井里的水从不上冻 , 天气愈寒 , 从井里升起的腾腾雾气就愈浓 , 缭绕在井口上方 , 上层的白雾散去 , 下层的白雾又升起 , 把井台四周衬得如神话里的仙境一般 。 从井里打一桶水 , 桶面也会蒸腾着一波波的雾气 。 冬季的井水是温暖的 , 岁尾年末时 , 勤劳讲究的家庭主妇、姑娘们会带上水桶 , 把需要清洗的青菜、衣服、家什拿到井台旁边的平地上 , 然后从井里打水清洗 。 小山岗脚下卧风 , 井水又温暖 , 这些主妇、姑娘常常一洗就是小半天 。 这小半天里 , 她们的手不闲 , 嘴也不闲 , 说笑声能把憩息在小河堤老树上的各色鸟儿都惊吓得飞进村庄里了 。
冬天的井水是温暖的 , 夏天的井水却是清凉的 。 我们把夏季时的井水称为“井冰凉” 。 酷热难当、口干舌燥、头晕眼胀时 , 喝上几口“井冰凉” , 人立马就神清气爽了 , 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坦的 。 那时的农村孩子没有吃过冰淇淋 , 甚至连冰淇淋的名字也没听说过 , “井冰凉”就是夏季最好的饮料 。 如果能在“井冰凉”里加上一勺白糖 , 或是一粒、两粒糖精 , 那喝起来就美翻了 。 家庭好点的人家 , 偶尔买了西瓜、甜瓜 , 常先用井水浸上一段时间后再吃 。 井水浸过的西瓜、甜瓜 , 吃起来不仅多了一份甘甜 , 还多了一份凉爽 。
记忆中家乡的老井 , 一年四季从不寂寞 , 村庄里的人 , 谁也离不开井水的滋养 。 老井无私地哺育着村民 , 村民也像爱护眼珠一样爱护着老井 , 不仅不让家禽家畜靠近井台 , 也不允许孩子们靠近井台 。 不管谁家的小孩 , 只要大人看到他靠近井台就会大声喊:“不要在井台边玩 , 离远点 。 ”这样做 , 有安全方面的原因 , 怕孩子失足掉进井里;也有为了保持井水清洁的原因 , 担心孩子不懂事把不卫生的东西扔进井里 。 可越是这样 , 孩子们就越觉得神秘 , 常会趁大人们上工的机会 , 三五个人结伴跑到井台上把头伸向井口往下看 , 看到的不过是清凌凌的井水 , 还有光滑长有青苔的井壁 , 除此之外 , 看不出任何神秘之处 。 如此看过两三回 , 便不再去看了 。 在孩子的眼里 , 老井唯一的神秘之处是每年正月十五的夜晚 , 总有人在井台旁焚烧纸钱 , 并送上一盏盏罩子灯 。 有的年份 , 罩子灯能围满井台一周 。 孩子们虽然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这样做 , 但受大人言行的影响 , 孩子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就对老井怀上了敬畏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