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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静的坐标和存在的“让与”
——读阿信诗集《裸原》
文|沈苇
加缪曾说 , “古人和古典作家将自然女性化 , 人们可以入其内 , 而今天的画家将自然男性化 , 它进入我们眼睛 , 直至将其撕裂 。 ”这种撕裂感已是当代性有机的一部分 , 不只是视觉性的 , 在今天的诗歌写作和语言建构中表现尤甚 , 常常透露出“天人合一”理想的危机 , 以及人与自然关系陷入的种种尴尬和困境 。 而阿信的写作几乎是一种“逆行” , 体现出对“撕裂”的弥合 , 对“困境”的游离和解脱 , 正如《裸原》一诗所示:“人和马不出声 , 顶着风 , 在僵硬的裸原行进 。 ”这种行进 , 如同“亡者口信”把人拖入到与大河逆行的命运 。 他的地域性写作和自然写作 , 怀有巨大的决心和耐心 , 已彰显自己的个性、风貌和独特的口吻 , 并给予我们来自西部高地的启示之光 。
【阿信|沈苇:僻静的坐标和存在的“让与”——读阿信诗集《裸原》】诗人在甘南写作 , 拥有“一个相对僻静的坐标” , 在那里 , “我坦然接受了自然对我的剥夺 , 也安然接受了自然对我的赐予” 。 身处边缘的诗人并未丧失对当下写作境况的警觉与自觉:“诗歌的智性元素在异常丰富活跃的同时 , 诗歌内在的精神力量却在不断衰减 。 ”阿信似乎不太强调“去地域化” , 他的写作反而体现出一种强烈的“地域持守”:守住自己的“坐标” , 深知自己的“局限” , 只想写出“我的心灵感知到的” , “对更广大的未知领域保持缄默”……这就是他所说的“存在的‘让与’” 。 新诗集《裸原》的时间跨度长达33年(1988—2021) , 呈现出从青春期写作到中年写作的缓慢、从容 , 不以数量取胜 , 而在各个时期均保持了稳健的质量意识 。 在我看来 , 《裸原》可称之为阿信的“让与之书” 。
让与者首先有自己鲜明的身体语言:默坐、独坐、久坐、漫游、前行、穿越……“我常常这样:听着高原的雨水 , 静坐至天明” , 有时于大荒和苍茫中自问:“在广阔的时间上久坐:我 , 和谁?”置身西部的宏阔大气 , 又不失对细小事物譬如一朵小红花的关注:“弯下腰 , 我说‘让我也加入到谈话中来吧’ 。 ”阿信多次写到藏族妇女弯腰捡牛粪的动作 , 十分细腻动人 。
与此同时 , “寂”是阿信诗歌又一显著特点 , 他反复写到寂静、寂寥、孤寂、沉寂、闲寂、寂寞等 , 试图写出这片自己热爱的土地上的“灿烂的寂静” 。 他写西部中国“寂静之大美” , 又倾心于洞窟中“最小的飞天”:“它的小/来自世界的大/它的寂寞/来自普遍的寂寞 。 ”这种“大”与“小”的诗歌辩证法 , 阿信是驾熟就轻、得心应手的 。 大西扎克认为“寂”有三层含义:一是空间的“寂寥” , 二是时间古老的积淀性 , 三是“带有……意味”的意思 , 而阿信诗中的“寂” , 既是大西扎克意义上的 , 同时经由“寂” , 使矛盾、对立、冲突的事物关联并统摄起来 。 再进一步 , 他的“寂”中有静笃和安详 , 有时接近佛教的“寂灭” 。
让与者并非是一个孤立的独唱者和突兀的抒情主体 , 当他发声 , 便与那里的山川、草原、旷野、动植、生灵同频、共鸣 , 与自然的神性或神性的自然浑然无隙、融为一体 。 阿信的诗具有某种泛灵色彩 , 他应该是诗即“言之寺”的信奉者 , 甚至希望自己能做一名自然界的“花痴” , 认为乌鸦也是一种“神秘宗教”(——难道不是吗) 。 马、鸟、雪、寺是他作品中最常出现的意象 , 焕发出可辨的灵性之光 。 他的“马”是从天空高高的云端“一匹匹牵出来”的 , 他的“寺”“比寂静本身还要寂静” , 他的“蝴蝶”用翅膀合拢“一座小小的精舍 , 一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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