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林斯遗作,人类的新科学

Editor's Note
马歇尔·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是美国著名的人类学家 , 以其在太平洋的田野调查闻名 。 2021年4月5日 , 萨林斯在位于芝加哥的家中溘然长逝 。 直到晚年 , 他仍然笔耕不辍、奋力参与世界的转变和思考 。 今年4月下旬普林斯顿出版社的The New Science of the Enchanted Universe(《着魔宇宙的新科学》)是他留给世界的礼物 。
“我已不记得伟大的匈牙利经济史学家卡尔-波兰尼那次给我开小灶的机缘 。 他50年代在哥伦比亚大学开设了一门了不起的研讨课“贸易与市场” , 我是那课上为数不多的人类学研究生 。 波兰尼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 奇怪的是 , 这个故事在我的脑海里停留了这么多年 , 并更奇怪地变成了现实 。 波兰尼想对我说 , 心灵 , 就像一个手有残疾的人试图从桌上拿东西 。 这个人不断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尝试 , 直到他找到契合自身不便的办法 。 波兰尼说 , 心灵就像这样 。 它要找到某种方式来抓取经验材料 。 当然 , 我始终信服他关于心灵的说法 , 但当我的双手失去部分功能时 , 我开始倍加珍视这段轶事 。 一种奇怪的疾病让我无法继续写作和研究 。 ”
这是本书致谢部分的开头 , 老人类学家的写作总与他所处时代的脉搏切身相关 , 比如1968年10月最初发表在萨特所编《现代》杂志上的名篇《原初丰裕社会》【1】 , 在他常年撰稿的知名左翼网站《反击》(Counter Punch)上 , 萨林斯的绝笔是2020年4月份在美国大选季嘲讽特朗普的短句【2】 。 “双手失去部分功能”是这曲天鹅挽歌的具身感 , 接下来的致谢中 , 我们知道本书的完成离不开他的学生弗雷德里克·亨利(出现在封面上的 Frederick B. Henry Jr. )的帮助 , 和萨林斯的妻子、子女的陪伴与支持 。 而另一方面 , 病痛及其对知识生产的影响并不只是个人的困境 , 也照应了近几年疫情对社科田野方法和知识生产方式的极大挑战 。 但正如波兰尼对萨林斯的教诲 , 即便手脚不便 , 人的心灵还是要“找到某种方式来抓取经验材料” 。 这一人性的奋力与限度正是The New Science of the Enchanted Universe一书着力探索的主题 。
The New Science of the Enchanted Universe延续着萨林斯晚年对亲属、王权、政治、宗教等人类学——同时也是现代社科视域下的人类社会——诸基本范畴的关注【3】 。 这些概念的出现意味着神、灵、祖先等内在(imminent)概念的退场 , 退入与人世相关甚少的超验(transcendent)领域【4】 。 类似思路并非完全是萨林斯的独创 , 当然 , 他是这一启蒙反思的重要代表【5】 。 而这一次 , 他将这一人性“革命”(或僭越)的时间线推到了雅斯贝尔斯意义上的轴心时代 , 如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 , 《中庸》里儒家对鬼神的态度 。 而这一过程也远非一蹴而就的线性革命, 无论是轴心时代及之后的经典 , 还是本书中广泛引述的 , 遍及因纽特、亚马逊、东非丁卡和太平洋岛民的民族志材料 , “内在”的文化要素始终在发挥作用 。 本书也因此同时是在人类学意义上对消逝之物的保存和研究 , 和与人类学、社会科学、乃至现代认识论的全新搏斗 , 及一种全新的基于内在文化(Immanentist Culture)的政治经济学的操演【6】 , 正如本书标题所致敬的维柯在《新科学》一书所尝试过的 。
本书依四个章节展开:人的限制(Human Finitude) , 内在性(Immanence) , 元人(Metapersons) , 宇宙政治体(The Cosmic Polity) 。 在何种意义上本书是切应时代的新科学?是似曾相识的人类学文化论?还是如萨林斯的弟子格雷伯的的遗作《万物的黎明》能引起从认识论到政治想象力的激辩?都有待本书的出版、阅读和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