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荒原》百年|胡桑:历史活在永恒的当下( 三 )


澎湃新闻:你认为《荒原》对你 , 以及你这一代中国诗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胡桑:刚开始 , 我对《荒原》中的宏大的命名能力 , 对经验的提炼能力 , 对当代生活的复杂的洞察 , 是不太能理解的 。 理解它需要太多的智慧 , 或者说是成熟的心智 。
艾略特对于我这一代诗人的具体写作 , 我的感觉是影响不大的 , 因为我们最初进入诗坛的是反叛宏大叙事 , 要去建立和具体生活的直接性和肉身性 , 对个人体验的真实性是有强烈的渴望的 。 而艾略特恰恰提倡传统和历史的重要性 , 要求诗人“去个人化” 。 在这个方面 , 其实他的文论对我影响更大 。 当时我本科时在陈越老师的课上 , 听他讲解艾略特的《传统与个人才能》 , 深受启发 。 此后 , 不断会不断重读这篇文章 。 我在自己从事批评写作时也会经常引用艾略特这篇文章 。 在诗人与传统重建联系这一点上 , 艾略特对我影响太深 。 我的诗歌里也开始重新处理对中国古典诗歌某些因素的挪用和激活 。 比如我写古代诗人那个系列《孟郊:仄步》《赵孟頫:寓形》《姜夔:自倚》《吴文英:须断》《叶小鸾》等 , 一直想到艾略特的教诲 。
来到上海后 , 我慢慢不再关心如何去构建一代人的写作方式 , 而是更关心个人声音的建构和汉语诗歌的未来 。 这个时候 , 艾略特对时代经验的命名能力 , 对历史记忆和文本经验的引用能力和更新能力极大地启发了我 。 我从组诗《惶然书》开始 , 诗歌中的“荒原意识”其实是加强了 。 每当我写到上海时 , 我总是想到艾略特诗中作为“无实体的城”的伦敦 。 但如何认识上海的当代性 , 依然难度巨大 。 我这几年一边关心数字媒介对当代人的影响 , 又不断试图去命名这座城市的经验 , 尝试着写下了《内卷时代》三部曲、《空城》等诗 。 算是对《荒原》的致敬 。
当然 , 这几年我们这一代中国诗人其实都在变化 , 已经脱去了个人化写作痕迹 , 对《荒原》式的巨大的命名能力都有一定的理解吧 , 甚至对超越个人的写作方式、对历史和现实进行提炼、命名 , 对于走向开阔的诗人而言 , 是不可或缺的 。
历史|《荒原》百年|胡桑:历史活在永恒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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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闻:四月 , 不少人喜欢引用“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 。 你怎么看待《荒原》与当下的关系?我们如今纪念《荒原》 , 需要纪念什么?
胡桑:“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是裘小龙的译文 。 我记忆中的译文还是赵萝蕤的:“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 “一个月”这种具体性对我来说是触目惊心的 。 诗歌开头的残忍性就在于它是以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个”具体的事物“四月”为载体的 。 这个“四月”有那么大的承受力吗?
在大流行、国际战争、难民浪潮、核危机、能源危机、粮食危机的巨大语境中 , 我们如何看待一个月、一星期、一天和身边一个个具体的人?我觉得 , 《荒原》里那种虚无感和危机感一直左右着这个世纪 。 曾经 , 在我少年的新自由主义语境里 , 我以为 , 《荒原》只是一首象征感强烈的诗 。 但这两年我才明白 , 这首诗就是我们的现实 , 它一直在我们的空气里飘荡着 。 它通过引用经典观看当代生活的碎片 , 激发对当下生活的想象力 。 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观看” , 或者 , 用本雅明的说法 , 引用文本 , 就是引用历史 。 引用历史 , 是为了烛照我们当下的生活 。 在我们置身于荒原的时候 , 我们需要历史的镜像装置来帮助我们重建“观看”的能力 。 《荒原》一直在提示我们 , 如何引用过去 , 如何看到历史活在永恒的当下 , 看到我们对时代的记录会成为未来的记忆 。 同时 , 我们害怕词语变得轻浮 , 对记忆的去向听之任之 , 被人窃取、涂抹、屏蔽 , 借用艾略特在《荒原》的词句来说 , 我们害怕自己的言辞成为“野蛮的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