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唐诗与宋词中的不同春景( 二 )


在浩浩奔涌的江流之上 , 是烂漫的花树 , 散发的光芒和月色相映发 。 笼罩在江天之间的是春夜里广大无边的静穆与澄澈 。 清人说此诗风度格调 , “若云开山出 , 境界一新”(贺裳《载酒园诗话》) 。 其中的意境 , 如“人生代代无穷已 , 江月年年望相似” , 既有因为人生之孤独短暂而生发的震破人心的痛惋 , 也有与浩茫的生命之流融合为一的放开与超越 。 这般宏阔壮美的春夜、春景 , 这种“不亢不卑 , 冲融和易”的人生态度(闻一多《宫体诗的自赎》) , 才是盛唐气象的代表 。 梁启超称赞“这类话真是诗家最空灵的境界 。 全首读来 , 固然回肠荡气;但那音节既不是哀丝豪竹一路 , 也不是急管促板一路 , 专用和平中声 , 出以摇曳 , 确是三百篇正脉 。 ”(《梁启超集》卷三十七)王闿运说这首《春江花月夜》 , “孤篇横绝 , 竟为大家” 。
唐诗中 , 暮春时节的残花落红的景象 , 多是作为审美客体出现 。 虽有杜甫“一片飞花减却春 , 风飘万点正愁人”的家国寄托 , 但占据主流的是李白诗所说的“万物兴衰皆自然”的豁达 。 如杜牧的《叹花》:
自是寻春去校迟 , 不须惆怅怨芳时 。
狂风落尽深红色 , 绿叶成荫子满枝 。
春暮花谢 , 又是绿叶成荫、子实满枝之喜 , 不需惆怅嗟怨 。 唐诗中的花开花落 , 更多的是向世人传达一些变迁规律、人生哲理 。

以词体而论 , 唐人词中的春天也不同于宋人 。 唐代少有的几首写春天的词 , 也是欢快愉悦的:“西塞山前白鹭飞 , 桃花流水鳜鱼肥”(张志和《渔歌子》) , “日出江花红胜火 , 春来江水绿如蓝”(白居易《忆江南》) 。 宋人词里的春日 , 却回荡着一派惜春、伤春、送春的伤感与叹息 。
晏殊身为太平宰相 , 富贵优游五十年 。 在他风平浪静 , 踌躇满志的一生里 , 所看的春景却是“春花秋草 , 只是催人老”(《清平乐》) 。 他的《浣溪沙》中的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 , 似曾相识燕归来”之灵魂 , 正是一腔感伤惜时的忧惧心绪 。
宋词的伤春名作 , 还有欧阳修《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 , 乱红飞过秋千去”;晏几道《临江仙》的“梦后楼台高锁 , 酒醒帘幕低垂 。 去年春恨却来时 。 落花人独立 , 微雨燕双飞”等等 。 如此深厚的春愁、春怨 , 即使有“一片春愁待酒浇”(蒋捷《一剪梅》) , 只怕也是如张先所言“午醉醒来愁未醒 。 送春春去几时回?”(《天仙子》)大半是无计消除的 。
到了南宋 , 伤春忧国成为词作的重要主题 。 词人眼中的春景 , 满是残红、落花、春愁、泪眼 , 病酒、消瘦一类残缺美;心中意绪不离悲、苦、怨、愁 , 表现出浓重的落寞之情 。 辛弃疾的《祝英台近·晚春》问道“是他春带愁来 , 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 春带愁来 , 却将春愁留在人间 。 春与愁就成为南宋词强固连接的物象 , 是咏春词最显著的特点 。
辛弃疾的《摸鱼儿》是南宋咏春词的代表:
更能消几番风雨 , 匆匆春又归去 。 惜春长怕花开早 , 何况落红无数 。 春且住 , 见说道 , 天涯芳草无归路 。 怨春不语 , 算只有殷勤 , 画檐蛛网 , 尽日惹飞絮 。
这是词的上阕 。 辛弃疾是豪放派词人 , 然这首词却是宛转怨慕 , 曲写心志 。 几番风吹雨打 , 花落成泥 , 春归无处 。 眼前景就是心中事 。 他借春事(惜春、留春、怨春)之阑珊 , 写忠君爱国的一腔热忱 , 如春日花朵般被无情打压 。 以残缺的春景 , 比喻自我人生功业的失意 , 纤秾委婉地传达出内心的无限哀痛 。 再如李清照《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 日晚倦梳头 。 物是人非事事休 , 欲语泪先流 。 ”写残春花落带来的物是人非的伤怀失意;吴文英《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 , 愁草瘗花铭”言风雨落花之可哀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