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尔·涂尔干|如何阅读涂尔干?

埃米尔·涂尔干|如何阅读涂尔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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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法国社会学家埃米尔·涂尔干(1858-1917)
本文作者渠敬东 ,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
如何阅读涂尔干?
文 | 渠敬东
来源 | 《中国图书商报》2000年07月25日
转自 | 社會學會社微信公号
《社会分工论》的出版 , 意味着学术界公认的涂尔干“四大名著”[指《社会分工论》(1893)、《社会学方法的规则》(1895)、《自杀论》(1897)、《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1912))]今天已经全部出齐 , 而且 , 其中的三部著作还出现多种译本并存的情况 。 不过 , 这样的说法也不准确 。 因为早在1935年 , 《社会分工论》就有了王力先生的译本 , 收入商务印书馆的“万有文库” 。 无论是与二、三十年代的学者们相比 , 还是对这个距离原书问世足足有一百多年的译本来说 , 我们都似乎有一种歉愧的心理 , 汉语学界对西学的引介和推广还是太滞后了 。
不过说到底 , 研究依然是最重要的 。 而深入研究涂尔干的社会理论 , 光靠“四大名著”还不够 。 之所以这样说 , 是因为学者的工作不能只限于把一个译本照模照样地“抛”给读者 , 或者在前面“塞”一个不疼不痒的“交代” , 而应该通过个人的研究指明与这个文本有关的各种限度 , 如翻译的限度、理解的限度、诠释的限度 , 乃至批判的限度 , 等等 。 具体来说 , 《社会分工论》也有其自身的限度 , 特别是当我们考虑到国内现有的社会学语境时 , 问题就更复杂了 。 比如 , 直到今天 , 许多社会学者依然把《社会分工论》所反映的社会思想看作是一种社会决定论 , 甚至还从头到脚给它涂上有机论、功能论和观念论(或是唯心主义)的色彩 , 好像这些社会学奠基人(包括马克思在内)都彻头彻尾地操守着形而上学的风格 。 诚然 , 我们并不否认像涂尔干这样的思想家都脱离不了当时的思想限度(比如涂水干确实受到过有机论的影响) , 但如果把他们单纯说成是一个决定论者 , 恐怕思想史上就不再会发生那场惊天动地的变革了 , 今天也不再会有作为生活方式的社会学了 。
这就是我们今天阅读《社会分工论》的一个限度 。 在许许多多的教科书上 , 都写着涂尔干社会理论的首要原则就是“社会决定个体”或“一切皆为社会” , 就像在谈到马克思的时候总说“物质决定意识”一样 。 但是 , 这些教科书的作者并没有向读者指明涂尔干这一论述的限度 , 没有说明社会学的形成 , 不仅在于确切意义上的“社会”的形成 , 更在于以启蒙和理性主义为基础的“个人主义”的形成 。 也就是说 , 社会学恰恰是围绕着人们看似背谬的“个人主义问题”而展开的 。 所以 , 才会有马克思为摆脱物化生产而提出的“社会主体” , 即阶级的观念 , 才会有韦伯从意义和理解出发的“社会行动”概念 。 当然 , 涂尔干也不例外 。
对我们来说 , 涂尔干在《社会学方法的准则》中所提出的“社会事实”概念 , 有很大的迷惑力 。 人们常常从曾经受到过的唯物主义的传统教育出发来理解这一概念 , 似乎“社会事实”就是摆在我们眼前的看得见、抓得着的硬邦邦的东西 , 就像中学政治教师常常说的桌子和椅子那样 , 既没有意识 , 也没有观念和道德上的基础 , 更何况“理解”了 。 可涂尔干却说 , 所谓的社会事实 , 就是既有的社会生活 , 既是现实的 , 也是历史的;我们所使用的器具、我们所继承的财产、我们所遵循的习俗、我们所持有的观念、我们所依凭的道德、在我们身上流淌着的历史 , 等等 , 所有这些都是社会生活 , 而且是日常意义上的社会生活 。 在这一点上 , 涂尔干与马克思意义上的物质论并没有什么区别 , 传统意义上的观念论与物质论(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的冲突 , 显然无法概括这些社会基础;观念即是现实 , 观念即是事实 。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 , 涂尔干在《道德教育》中指出 , 社会学与以往哲学的区别 , 就是不单从先验的角度看待生活 , 也不从先验概念的决定论角度来考察社会事实:归根结底 , 社会学是一门实践的科学 , 或者确切地说 , 只有实践才是社会学的最终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