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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一篇报上文章 , 以小说中元春省亲情节为例 , 来证明《红楼梦》是写曹家真事的 。 文章以为元春判词称“二十年来辨是非” , 是隐指康熙皇帝南巡 , 曹寅最后一次接驾 , 在康熙四十六年(1707) , 至雍正五年(1727)雍正下旨问罪 , 抄曹的家 , 恰好二十年 。
又“虎兔相逢大梦归” , 谓指康熙死于寅年(虎) , 紧接雍正开元之卯年(兔)(此说早有人讲过) 。
又有十六回脂评称:“借省亲事写南巡 , 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因而认为小说中省亲之元春 , 实则即南巡之康熙皇帝 。
我不想否认曹雪芹很想在自己的书中 , 说说当年曹家的泼天盛事——祖父曹寅亲自接驾四次 , 以其江宁织造署为行宫的荣耀 。
但此事太有名了 , 绝不能写 。 写出来 , 稍留意于时事见闻的人都知道这是谁家的事 , 这一来 , “真事”也便无法“隐去”了 。
不写又不甘心 , 也难以充分表现荣国府“烈火烹油 , 鲜花著锦”之盛况 , 不得已 , 只好编造一个身为贵妃的女儿恩准回家省亲的热闹故事 , 并借赵嬷嬷与凤姐等谈论省亲事 , 扯到“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事故” , 又随口带出小说“前半部不写者”(脂评语)的江南甄家 , 以“独他家接驾四次”这句话 , 来“点正题正文”、“大关键”、“大节目”(脂评语) 。
这些都是作者煞费苦心的安排 。
那么 , 写元春省亲是不是写康熙南巡呢?
可说是 , 也可说不是 。
说是 , 因为在听到省亲消息时安排聊天情节 , 就为了说出“接驾四次”真事来 , 为了点正题 。 再说 , 在贾府内修建大观园 , 可比作将江宁织造署改修作行宫;元春一路上的仪仗、排场、气派 , 到家后亲人们的行大礼、谨慎恭肃地启事等等 , 都与御驾亲临差不多;就连她命宝玉和众姊妹赋诗 , 也颇似皇上有诗兴 , 命臣僚们应制唱和 。
说不是 , “借省亲事写南巡” , 毕竟是“借” , 为的只是借此想象当年的盛况 , 抒发忆昔的感慨 。 若当真把元春比作康熙 , 皇上成了他家的女儿 , 岂非大逆不道!元春是一个有独立意义、写得很成功的艺术形象 。
你看雪芹写她对父亲的诉说:
田舍之家 , 虽齑盐布帛 , 终能聚天伦之乐 。 今虽富贵已极 , 然骨肉各方 , 终无意趣 。
再看她与祖母、母亲见面的情景:
贾妃满眼垂泪 , 方彼此上前厮见 , 一手搀贾母 , 一手搀王夫人 , 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 , 只是俱说不出 , 只管呜咽对泣 。 ……半日 , 贾妃方忍悲强笑 , 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 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 , 不说说笑笑 , 反倒哭起来 。 一会子我去了 , 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 , 不禁又哽咽起来 。
还有她与宝玉见面一段 , 话不多 , 也很感人:
元妃命快引进来 。 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 , 先行国礼毕 , 元妃命他进前 , 携手拦于怀内 , 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 , 泪如雨下 。
这是一个充满温柔亲情的活生生的元春 , 她泣不成声地把皇宫大内说成是“终无意趣”的“不得见人的去处” , 完全像从一个幽闭囚禁她的地方出来一样 。
这样的形象 , 如何能与威加海内的康熙大帝联系在一起?说元春是康熙 , 岂不是完全抹煞了这一形象独立的思想与艺术价值?这绝非曹雪芹的用意 。
我们详细地分析了这个例子 , 目的是想让大家对作者宣称“真事隐去 , 假语存焉”的真正含义和操作方法 , 有更实际、更深切的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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