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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
最后 , 在这个具体的个人化的支点上 , 在经历了女师大风潮、同《现代评论》派的论战、被北洋政府教育部罢官之后 , 在同许广平的恋爱关系日渐明确的过程中 , 鲁迅势必已至少在内心中开启了人生又一次“走异路”和“寻求别样的人们”6的旅途 。 相对于鲁迅青年时代的“漫游”、西学发现和文学转向 , 这次即将到来也必将到来的远行 , 已不再具有任何“成长小说”和“世界之路”的浪漫和发现意味 , 而是一次人过中年的漂泊与安顿 , 一次自我流放中的求真和求自由 。 简言之 , 离开北京已是生活的必须 , 即《伤逝》里“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7这种抽象、单纯的语言和语句的具体化行动 。 这种行动开辟的并非19世纪欧洲成长小说意义上的“世界之路” , 而是20世纪初中国新文学所打开的“世界的杂文”;它是卢卡奇在《小说理论》开头所描写的现代性“超验的无家可归状态”的特殊形式8 。 在德国浪漫派心灵整体性及其与外在世界的统一性基础上 , 通过对比近代欧洲小说同希腊史诗 , 卢卡奇尖锐地指出现代人如何因为失去自身价值和情感的“超验的落座” , 而陷入每一步都面临深渊的境地 。 由于理想中的“匀质的共同体”的四分五裂 , 由于无论到哪里都只是“永远的外乡人” , 现代人必然受困于思乡病 。 这种思乡病并不朝向所谓的故乡(它早已消失或变得面目全非) , 而是指向心灵所渴望的想象中的归属感、那个他曾属于的地方;这个地方是否真实并不重要 , 因为它不过是“对一种乌托邦完美状态的乡愁 , 它只把自身和自身所渴望的东西认作真正的现实”9 。 《朝花夕拾》及其特殊的“混合文体”与这种特殊的无家可归状态及其内心体验相向而生 , 成为“思乡病”式的“为了忘却的记念”10 。 伴随着《朝花夕拾》的“思乡”写作的 , 是鲁迅持续的离家和远行 。 这个杂文之旅如果有目的地的话 , 也绝不会是事实上的故乡绍兴 , 鲁迅从未考虑过回到浙江原籍(包括省会杭州) , 而是最终在作为半殖民地现代性和治外法权意义上的“国中之国”的上海租界或半租界安顿下来 。 《朝花夕拾》呈现的私人内心风景 , 同即将开始的远行及其终点(租界或半租界)所象征的“内与外”的暧昧状态 , 似乎形成了一种预先设计好的叙事上的和声与对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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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伤逝》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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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3月下旬至5月间 , 鲁迅曾离家进入莽原社、日本医院、德国医院和法国医院避难 。 起因为“三一八”惨案后段祺瑞政府下令通缉进步人士 , 传闻鲁迅也在第二批通缉名单上 。 3月29日 , 几个陌生人突然造访《莽原》编辑部 , 鲁迅疑心他们是政府侦探 , 随即称病 , 住进山本医院 。 4月15日 , 因冯玉祥部国民军撤出北京 , 局势更为紧张 , 鲁迅在许寿裳等人的帮助下 , 转移至东交民巷德国医院;同月26日 , 因德国医院不愿收留无病的“病人” , 不得不再次转场 , 进入法国医院避难 , 直至5月2日方才“出院” 。 但据《朝花夕拾·小引》 , 《二十四孝图》《五猖会》《无常》这“中三篇是流离中所做 , 地方是医院和木匠房” , 这样的话 , 鲁迅离寓避难期就要延长到6月23日之后 。 无论如何 , 这个离开北京前的“流离”仿佛一个远行和自我流放的预演 。 同时 , 它也是杂文写作同回忆散文写作并行不悖的集中体现 。 此期间除了“旧事重提”的“中三篇” , 鲁迅还相继发表了杂文《可惨与可笑》(《京报副刊》1926年3月28日)、《记念刘和珍君》(《语丝》1926年4月12日)、《大衍发微》(《京报副刊》1926年4月16日)、《淡淡的血痕中》(《语丝》1926年4月19日);发表译作《生艺术的胎》(《莽原》第9期 , 1926年5月)、《再来一次》(《莽原》第10期 , 1926年6月) 。 《华盖集》也诞生在这个“流离”期间(北新书局1926年6月3日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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