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风起陇西》:当代人对“个体”的珍视,决定了历史剧与历史的距离( 二 )


|也谈《风起陇西》:当代人对“个体”的珍视,决定了历史剧与历史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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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莎士比亚论政治》
[美]斯蒂芬·格林布拉特 著 唐建清 译
甲骨文·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21-6
马伯庸关切历史的落脚点则是个体命运 , 他在历史纪实作品《显微镜下的大明》前言中写的一句话——“普通老百姓的喜怒哀乐 , 社会底层民众的心思想法 , 往往会被史书忽略”——大抵表明了他的创作旨趣 。 2021年 , 马伯庸曾以“历史中的大与小”为题在上海举办讲座 , 在讲座中他讲述了自己在一个三国主题展上看到的两块砖:一块砖制作于建宁三年(公元170年) , 制砖匠在砖上刻字“仓天乃死 , 当搏……”诅咒压迫自己服此苦役的人 , 马伯庸解释为“等到苍天死时 , 我就要奋力一搏 , 跟你们拼命” , 这是黄巾之乱爆发14年前的一个普通人的愤怨 。 另一块砖制作于太康元年(公元280年) , 砖的主人为了庆贺“晋平吴天下太平”特地制作了这块砖 。 马伯庸认为 , 三国的历史就浓缩在了这两块砖里:天下大乱人心思变 , 战乱已久渴望和平 。 而所谓“历史中的大与小” , 是指通过这种小的细节看到人性 , 继而对历史大趋势有更深的理解 。
事实上在史学界 , 对“日常”和“个体”的关注也是近年来的一大重要趋势 。 历史学家赵冬梅指出 , 在现代化进程已严重割裂现代与传统的当下 , 过去已宛如异域他乡 , 许多对古人来说不言而喻的事物对当下的人而言无比陌生 。 因此 , 重新打捞“日常”成为了历史学家的重要任务 , 历史学因此开始跳出传统史学偏重重大事件、重要人物的窠臼 , 开始立足现代 , 关注日常和普通 。 所谓日常 , 在衣食住行等物质文化史的层面之外 , 还有另一层含义 , 即“生命的日常” 。 在赵冬梅看来 , 无论哪个时代 , 人们对“平安顺遂”的期盼之心是一样的 , 但对于不同历史时期、性别和社会阶层的人来说 , “平安顺遂”的定义可能截然不同 , 受政治制度、社会环境与思想文化的种种钳制 。 了解个中差别 , 能让我们增进对历史细节的把握 , 也能让我们“对同样挣扎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古代的人们投注理解和同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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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掩埋在历史里的日常与人生》
赵冬梅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21-4
马伯庸认为 , 历史小说写作归根结底反映的是当代人的价值判断 , 历史和意识形态有着密切关系 。 以《长安十二时辰》的主角张小敬为例 ,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在唐代存在的——在一个等级森严、贵族与平民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社会里 , 很难有人会产生“守护普通人的平凡生活”这样的信念 。 唯有在强调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 , 每个人的生命都被赋予同等的价值 , 我们对英雄的定义 , 才会是那些“为柔弱的大多数挺身而出”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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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剧照(图片来源:豆瓣)
由此可见 , 马伯庸的小说畅销乃至小说改编影视剧的走红 ,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回应了当代人的关切与价值取向 , 而它们不可避免地拥有古人恐怕难以理解的现代性内核——对个体自我具有内在价值的笃信 。 弗朗西斯·福山援引黑格尔的观点指出 , 寻求承认是人类历史的终极动力 , 人虽然天生渴望得到承认和尊重 , 但在历史上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 社会中大多数人的自我价值或尊严是无法得到承认的 。 诸如每个人的内在自我都具有价值应该被尊重、外部社会对真实自我的评价存在系统性的错误与不公之类的观念 , 直到现代才真正深入人心 , 构成了当代人的精神底色 , 并在很大程度上引发了所谓的身份政治问题 。 从这个角度看 , 纠结于作为流行文化组成部分的历史剧是否严丝合缝地符合史实 , 其实是个伪命题 , 因为当代人对“个体”的珍视 , 早已决定了历史剧与历史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