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为谁而写?“威廉”如何成为“莎士比亚”?( 二 )


四位演员像英国戏剧《雷曼兄弟三部曲》中诠释了雷曼家族三代人、七十多号人物的三位戏骨一样 , 借助包括衣帽在内的大大小小的道具 , 通过灵活多变、分工有序并且不失幽默的方式 , 完成了对于包括不同时期的莎士比亚在内的所有角色的演绎 , 把可考史料与逸闻轶事共冶一炉 , 犹如一幅徐徐打开的卷轴画般 , 呈现出清晰的时间与事件脉络 。
不过史料的丰盈 , 并没让该剧成为一部莎士比亚的“迷弟”献给偶像的致敬之作 。 剧中的细节无论是有据可考 , 还是纯属创作者的大胆想象 , 均是用来表达“一出戏应该为谁而写”主题的材料 。 这让这部披着古典外衣的传记剧 , 比许多打着“现实主义”旗号实则与现实相距甚远的话剧 , 更具现实意义 。
莎士比亚声名鹊起之前 , 英国市面上流行的戏剧 , 多是为王室与教会服务的道德剧与宗教剧 , 旨在教化观众 。 不过这类戏剧盛行的必然结果 , 是普通观众越来越不买账 。 剧里与莎士比亚亦师亦友的马洛的剧作《浮士德博士的悲剧》演出时 , 便因其中的博士、魔鬼、主教等人物都是爱讲大道理的哲学家 , 被陪同权贵们前来看戏的众学徒嫌弃 。 马洛与莎士比亚据此展开讨论 , 师父认为戏就应该写存在于剧作家头脑中的真理 , 徒弟却觉得戏需要与具体的人、幽微的人性发生关系 , 直观反映人们内心的欲望 , 拉近与平民阶层的距离 。 当马洛问莎士比亚一出戏究竟写给谁时 , 对答案不甚清楚的他回答称 , 可以写给看戏的、演戏的、买戏的 , 但唯独不能像马洛一样写给自己 。
坚持为自己写戏的马洛 , 后来对于真理的追求 , 由戏里的说教延伸到戏外的求索 , 公开批评了女王与教会的一些作为 。 此种碰触世界天幕的行为 , 让马洛付出生命的代价 。 见证马洛惨死过程的莎士比亚 , 似乎越发明白 , 剧作家不能为自己写戏 。
不为自己只为观众写戏的莎士比亚 , 从首部历史剧《亨利六世》开始 , 接连凯歌高奏 , 作品得到上至女王下至乡野村夫的一致推崇 , 更为平民家族拿到了原本贵族才能拥有的家徽 , 可谓在世俗层面取得巨大成功 。
但是作为剧作家 , 他真的获得成功了吗?正如该剧临近尾声时 , 琼斯与当时另一位正当红的年轻剧作家所讲 , 莎士比亚的处女作《亨利六世》当年造成万人空巷的根本原因 , 不是因为他的天赋才华征服了观众 , 而是由于教会封停了伦敦所有的剧场 , 大主教只批准了这一部戏免费公演 。 他后来的《理查三世》《仲夏夜之梦》等历史剧与喜剧被观众追捧 , 也与剧作品质无关 , 只是因为喜欢它们的女王引领了观众的喜好 。 而《李尔王》不被观众待见的根源 , 也不是由于他丧失了写作的才华与激情 , 仅是因为女王死了 , 新国王不喜欢他 。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 莎士比亚在他所处的时代 , 没能成为例外 。
好在 , 他从时代的宠儿变成时代的弃儿之后 , 想起昔年马洛的发问 , 对“一出戏应该为谁而写”展开新的思考 , 写作上发生明显的变化 。 剧作类型由历史剧、喜剧转向悲剧、传奇剧之外 , 内容方面注入他对于人生终极问题的思考 。
诚如话剧《威廉与我》所揭示的 , 莎士比亚早年间写作《罗密欧与朱丽叶》《第十二夜》《威尼斯商人》等剧本时 , 也许融入了他的一些经历 。 但这些经历 , 比如剧院经理付给他一镑稿酬、他穿上黄袜子“勾引”混血女子尤娜等 , 即便是真的 , 充其量不过是为剧本中的人物提供行动的依据 。 他中后期创作的《哈姆雷特》《李尔王》《麦克白》等剧作 , 与死亡、宿命、背叛等有关的核心主旨 , 却关联他真实的生命体验 。 儿子的夭折、父亲的去世、妻子的出轨等事件 , 促使他为“写作”两字重下定义 。 名字与他那将生命永远定格在11岁的儿子“哈姆尼特”只有一字之差的“哈姆雷特”身上 , 寄托了他作为父亲的哀思 , 也承载着他作为剧作家的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