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从前,水草丰美,布衣温暖,一颗鸡蛋就能引出许多故事( 四 )


用织物兜住鸡蛋这一关键 , 倒可能是原始思维最直接的一种保留 , 并不一定是为了保护仿若心脏的脆弱易碎物 , 而是不让它掉落地面带来死亡的暗示 。 至于那些五彩的纹路 , 不管是画成的或是以丝线网就 , 都是祭礼中呼唤生命力、吓退疫病的防卫巫术的遗痕 。
“灵魂”岂非需要“物质”的保护?
长期以来 , 绘本中只要是写这一类主题——以某种恒定“物”去承载人们记忆、体现人与人之间情感联系、强调生活日常之意义的——大多会选择一位年长女性作为文本的核心人物 。
我想 , 任何一位做性别文化研究、有心呼唤性别平等的学者 , 尤其是女性研究者 , 在面对这样的处理时 , 内心都是很复杂的 。 一方面 , 这类呈现有可能加固读者心中对性别的本质主义倾向 , 使得传统的性别话语、性别形象更加难以动摇;另一方面 , 与女性紧密相关的一些概念、思维在二分法的体系中被置于压抑的位置、不得以真正解放的态度被正视又是不该 , 比如对“人际关系”“情感(尤其是爱情)”“家庭生活”“物质世界”“身体”的看法 , 长期以来是被置于“精神/思想/灵魂”“独立的主体”“外部世界”等等概念的对立面 , 且在实质上是位于后者之下的 。
因此 , 不得已被分配到前者相位上的女性尽管在这些场域里释放着巨大的生命能量 , 深入影响和改造着社会生活并推动其进步 , 但女性与上述名词的重要意义和巨大力量却一同承受着不公正的对待 。 她和它们有时会被歌颂为很重要的 , 但我们会发现 , 归根结底 , 其被认为是“次要”的 。 其对社会的贡献和回报不匹配 , 口头的赞美又有什么意义呢?套用《动物农场》的说法就是:所有的力量和属性都很重要 , 但(一到分配利益时 , 我们就会发现 , )显然有些力量和属性更重要 。
这种系统性的“低定位”当然应该改变 。 且不说那些抽象的部分——重视情感和日常生活世界、具体的人以及“共赢”思维能给我们的世界带来多大的改变 , 单说为了我们的母亲和老祖母们 , 为还她们一个公正 , 为正视她们所释放的力量曾如何深入地影响我们的思想意识、社会生活和世界变化 , 而去展现过往看起来局限于狭小空间的女性生活 , 也是有重要意义的 。 我是说 , 那些承载着家人记忆的“物” , 那些毛织披肩、带流苏的桌布、厨房里棕色温润的大肚瓮和小坛罐、热气腾腾的汤羹、带花纹的被子、晾衣绳上的衣裤 , 就像现象学研究者们说的那样 , 千万不要小看它们(只是如前所言 , 这样的本子比一般直接颠覆性别刻板印象的本子难写得多 , 稍不留神就落入了“母性神话”的圈套) 。
“物”是意志的外化 , 是内世界的表象呈现 。
|从前的从前,水草丰美,布衣温暖,一颗鸡蛋就能引出许多故事
本文图片

《彩蛋树》插图 。 大家一起制作彩蛋树 。
每一个家庭的“装置”都不相同 。 我自己家和隔壁楼侄女家的房间建筑布局就完全一样(当年母亲为了图方便跟着选了一模一样的布局房和楼层) , 但我相信没有人会错认这两个家的空间 , 它们的色调、家具和装饰品完全不同 。 即使我们避不开消费符码的侵入 , 但“人”就是“人” , 永远不会屈从于符号的彻底代言 , 那些主体的意志 , 永远等不及要从大脑中冲出、扩张到他们所生活的世界里来——人不就是这样改造世界的吗?
那些布置带着主人对世界的看法和对家庭空间、对重要关系的想象与期许——比如我在冰箱上贴了几个波普罐头和毕加索作品的冰箱贴 , 因为我试图让父母了解他们的女儿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一些他们不熟悉的怪东西 , 但我们可以共存;我侄女的卧室有一张朋友送她的肖像画;我母亲在客厅最显眼的墙上横挂了一条风水先生的“墨宝” , 写着“求明受福”;我侄女的母亲则非常俏皮地在客厅摆了几个臀部朝天的小人笔插 。 至于我的父亲 , 则在玄关挂了一幅梅花图 , 这既是中国读书人对某些花偏爱的体现 , 我猜也是沉默的父亲对女儿爱好的一种示好——这幅扑面而来的巨大画作暗示着他交出一家之主的地位已是必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