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得流油|刘先银逻辑解析《道德经》:“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27)


[孰能宁静地把某物带至存在?
天道
其中文原文为:孰能濁而止靜之徐清孰能安而久動之徐生 。 海德格尔很可能是从与萧师毅的合作中熟知并开始喜爱这两行诗句的 , 他曾请萧师毅按中文原文逐字逐句地为他讲解 , 并把它们写在一对羊皮纸条幅上 , 萧师毅加了一个横批:“天道” , 这幅书法作品悬挂在海德格尔的书房中[23] 。
萧师毅的德文译文为 :
Wer kann das Trübe stillend allm?hlich kl?ren?
Wer kann die Ruhe bewegend allm?hlich beleben? [24]
[孰能在宁静中逐渐地澄清混浊?
孰能在运动中逐渐地使停滞之物活跃起来?
而冯·斯特劳斯和卫理贤的译文分别为:
Wer kann das Trübe, indem er es stillt, allm?hlich kl?ren?
Wer kann die Ruhe, in dem er sie verl?ngert, allm?hlich beleben?
Wer kann (wie sie) das Trübe durch Stille allm?hlich kl?ren
Wer kann (wie sie) die Ruhe durch Dauer allm?hlich erzeugen?”[25]
与这些译文相对比 , 我们可见 , 海德格尔似乎在这两行诗中找到一些契合于他想要道说的东西 。 其中一个例子是 Stille 这个词语及其同源词 。 萧师毅的译文使用了stillend 一词 , 冯·斯特劳斯使用了stillt , 而卫理贤则使用了 Stille 。 stillend 和 stillt 两个词都出自动词 stillen , 意思是“使安定 , 使停止”;Stille 是名词 , 意为 “宁静 , 秘密” 。 海德格尔可能从卫理贤的用语“durch Stille”得到启发而造出“aus der Stille”(从宁静而来) 。 除 Stille 和 stillend 之外 , 海德格尔还使用了形容词 Still 。
值得一提的是 , 海德格尔早在作于1936-1938年间的《哲学献集》中即把 Stille 当作一个术语来使用:“在此-在 (da-sein) 中并且作为此-在本身 , 存在使得真理成其所是 , 这个真理表现为赠予之否定 , 表现为暗示与隐退之范围——即宁静之范围——在其中那最后之神的莅临与隐遁首次被确定”[26] 。 “宁静”表示那提供暗示同时又隐退的范域 。 “语言”一文结尾部分有两页篇幅都是阐发“宁静”的 , 对它的描绘与对本成事件的描绘十分相似 。 在“关于语言的对话”中 , “宁静”被用于阐释日本概念“粹”:“粹即是那明朗的怡悦的宁静之吐纳”[27] 。 “宁静”与“广袤”(Weite)构成本成事件在其中发生的模态[28] 。
海德格尔显然很欣赏“宁静”这个词语所传达的意境 , 他自己对“孰能濁而靜之徐清”一句的释义性译文连续三次使用了 Stille 及其同源词 。 海德格尔译文的另一处创新是使用“道路” Weg 一词 , 这个词在原文及所有的译文中都没有;此外 , 他没有用多少是字面翻译的 kl?ren (清) , 而代之以 “zum Erscheinen kommt” ,Erscheinen 是“表现 , 现象”之义 , 它是海德格尔阐释现象学的核心词语 。 根据萧师毅的记录 , 海德格尔曾对他说 , 我们可以扩展这两句诗中的某些动机 , 例如考虑这样的意思:“清澈最终把某物带入光之中 , 而安祥与宁静中的微妙运作则可以把某物带入存在之中”[29] 。 显而易见 , 海德格尔把第二句中的 beleben (生) 改为 “ins Sein zu bringen” (带入存在之中) , 这完全是他自己别出心裁的加工;同时 , 他完全忽略了译文中 Trübe (濁) 和 allm?hlich (徐) 这两个字 。 海德格尔似乎总是能够借用所能触及的各种不同的资源 , 创造出多姿多彩的词藻与短语来表达他对存在问题的关切 。
我们难以断定“宁静”这个术语是海德格尔从《道德经》的德文版中受到启发而构造出来(不论是与萧师毅合作之前还是之后) , 还是他独立地创构出来的 。 按照梅依著作的思路 , 答案显然是前者 , 然而 , 即使我们承认海德格尔是从《道德经》的德文版中得到启发 , 如何阐释这样的事件还应当结合诸多相关的因素来进行 , 仅是文字与趣味上的相似不足以使人妄下结论 。 通过本节的分析 , 我们所看到的是 , 海德格尔把他自己的思想糅合到老子的文字之中 , 他对可加发挥的文字加以浓彩重墨而略去与了他的存在关怀无关的文字 。 正如梅依正确地解释 , 海德格尔信中所“引用”的《道德经》第15章 , 引号中的一句是在与萧师毅合作的基础上所作的加工 , 而之后方括号中的一句则“可以说是海德格尔自家的创造”[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