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续冬|追忆|今日送胡续冬西去 天堂里伴以电影与诗(一)( 二 )


总之 , 当我2001年正式旅居北京的时候 , 胡续冬已经开启养生状态 , 不喝酒不熬夜 , 只是烟戒不了 。 但那时也是他创作的井喷期 , 疾病的焦虑、爱情的动荡化为写作的压力 , 他写出了我至今依然觉得是他最佳的作品:诗集《水边书》 。 同时 , 他的八卦癖也达到巅峰 , 我被他想象的情史成为他编造段子的最大资源 , 于是 , 我们的友谊多次出现危机 。
有一次同乘出租车 , 他对我说的两句话我一直记得 , 一是半路上长叹一声 , 拍着我大腿说:“廖仔啊 , 没有女朋友就是有最多女朋友啊!”下车时抢着埋单又长叹一声:“廖仔啊 , 你一个香港同胞 , 打车还要我埋单!”这算是我们私下最亲密的时刻 。
渐渐我们真成了冤家 , 我们的诗风本来就背道而驰——以当时的说法我的诗是“苦天使” , 那么他就是乐小鬼 , 互相没有太多交集;诗以外的情感生活 , 交集又太多了 , 离离合合、吵架和好 , 几乎在我们这一群人之间天天发生 。
直到 , 直到他在2003年远赴巴西 , 我们才意识到我们不尽然是冤家 , 冤家必然也思念 。 我先写了一首《寄巴西》给胡续冬 , 里面化用李商隐(又是李商隐)名作《夜雨寄北》写道:
……
巴山的雨滂沱时 , 我未必是
北方那个无辜的友人 ,
等待西窗的烛火暗又复明 。
一切都无需再说起 , 无所谓 。
也许你的归期就是我离去的日子 ,
天下无处不是泛滥的秋池 。
胡续冬马上在巴西回我一首《在异乡(为伟棠而作)》 , 比我还要沉痛:
……
在异乡 , 你说我快乐 , 我就能
把快乐的全身摸个遍 , 但手上
沾满灰烟 , 指尖触到魔鬼的脸 。
……
但是在异乡 , 仅仅是在异乡 , 我可以
眨一眨眼 , 把死在地球仪上的自己
在视网膜上再死一小遍 。
后来胡续冬从巴西归来 , 我却去了巴黎 , 我们再聚时是2005年春他和阿子的喜宴 , 我送他们一本我从巴黎旧书店淘到的绝版肉笔浮世绘作为结婚礼物 , 彼此相视坏笑 。 他主动说起上面两首诗 , 他说在巴西上网看到我写给他的诗 , 眼泪哗哗的掉 。 我以为又是他一贯的夸张修辞 , 绝不相信 。
直到今天 , 在我们共同朋友冯宇的回忆里我才看到这段话:“在巴西的时候 , 冬子整天写彼邦的奇人趣事、风花雪月 , 写得妙不可言 , 貌似乐不思蜀 , 实则是思乡情切无处排解 。 问最想啥 , 他说 , 想马骅 , 想廖伟棠 。 ”如此 , 余复何言……
2005年夏天 , 我终于离开北京回港定居 , 之后我们的短暂相会就是在香港和台北了 。 胡续冬继续写他疯狂的专栏 , 在没有灵感的时候 , 一如既往地拿朋友们的生活进行“点石成金”的“升华” 。 我不幸被他写过几次 , 多数都是用坏坏的修辞对我撒点盐花 , 一次却是歌颂我成了香港活雷锋 , 两种想象我都只能付诸一笑 。 其实一切早已随着那个炎夏终结 , 今天只不过是漫长的告别式里越来越沉重的一环 , 你们在天堂相聚 , 留下我们在千疮百孔的世界 。
2011年 , 马雁的追悼会上 , 胡续冬替我念了我写给她的纪念诗 。 今天 , 他的追悼会 , 谁还能代我念一首给他的诗?
答故人
——安得促席 , 说彼平生
我可以拥抱你
假如促席略大于宇宙
略小于 , 你的宽袖
死亡的长度
在它开始时就被消除
石墓中止时间
置换给我们另一个空间
我诉诸理性
以烧纸变化出薄酒
但树影、月的寒气
在本夜更浓
你完成了你的时代
不过是洪水前的一声嘬啸
收敛它的是梦(为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