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荣|荀子的修身思想( 六 )


从“陋”的角度来考察现实取舍上的偏颇 , 主要侧重于认识论角度 。 事实上 , 从认识论上去追溯人在日常生活中作出不合理选择的根源 , 构成了荀子一以贯之的观点 。 在《解蔽》篇中 , 荀子将解蔽提到重要地位 。 “蔽”即片面性 , 解蔽也主要从认识论角度分析各种片面性产生的根源 。 “陋”与“蔽”是有相通之处的 , 都意味着缺乏对世界和人自身全面正确的理解 , 在荀子看来 , 由此将在认识过程中形成各自的限制 。
与“陋”相对的是个体自身的努力 , 后者意味着通过“学”来扩展自己视野 , 改变孤陋寡闻的状况 , 这也体现了学的重要作用 。 所谓“成乎修为” , 也是就此而言:广义上的“修为”所指向的 , 便是通过“学”的过程以改变“陋”的状况 , 使人在精神境界和视野上得到开拓 , 如此 , 便可在日常生活中逐渐达到比较合理的状态 。 前面提到的前思后量、从长计议等都具体表现为通过学以提升人的视野的具体过程 。 人的存在固然有品格上的高下之别 , 但这种差别并不是先天决定的 。 荀子特别强调这一点 , 他说:“尧禹者 , 非生而具者也 。 ”尧禹是儒家心目中的理想人物 , 但这些理想人格并不是生来如此 , 所谓“非生而具者” , 便强调了这一点 。 人的存在既有相同的一面 , 也有相异的维度 。 从君子和小人的区分来看 , 两者无疑表现为不同的人格形态 。 君子比较高尚 , 小人则相对低下 。 但是在最初的出发点上 , 君子和小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 他们差别主要是由后天的习行过程所导致的 , “好荣恶辱”是君子小人之所同 , “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则异矣”(《荀子·荣辱》) , 也就是说 , 两者在理想目标上具有相通性 , 但在如何达到自身理想目标的方式上 , 却彼此相异 。 小人完全不理解后天习行是导致人格差异的根本原因 , 以为这一切都是先天决定的 , 君子则非常清醒地认识到 , 成为什么样的人 , 完全取决于自己的修为 。 具体来说 , 君子的后天习行都合乎礼义规范 , 而小人则背离了这种规范;君子作为君子 , 小人作为小人 , 乃是基于这种不同性质的习行 。
如所周知 , 从孔子开始 , 儒家就对习和性之间的关系作了考察 。 孔子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观点 , 即 “性相近 , 习相远”(《论语·阳货》) 。 从本然之性上说 , 人与人之间最初没有多少差别 , 但后天的习行则使人相去甚远 , 正是基于后天的不同习行 , 君子和小人以及更广意义上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开始出现 。 前面所说的性相近 , 是指本来具有的普遍趋向 , 习相远的习则主要指后天的不同习行 。 个人不同的习行过程 , 与自身选择相关 。 按荀子的理解 , 人的本来之性并无不同 , 差别是后天习行所造成的 , 这一看法与孔子思想前后相承 。 当然 , 从总的方面来说 , 荀子更多地发挥了孔子思想中“习相远”这一面 。 这里所说的习 , 包括习行和习俗两个方面 , 习行是个人自身的努力、践行过程;习俗则是外部的环境 。 前面荀子提到了君子和小人之间的差别 , 其中之一是“君子道其常 , 而小人道其怪”(《荀子·荣辱》) 。 “常”即常规 , “怪”则是反常(怪异) 。 “道其常”即关注于日常行为 , “道其怪”则是专注于反常之行 。 所谓反常 , 也就是与一般的社会规范、社会要求相背离 , 一旦如此 , 便呈现为“怪异” 。
荀子认为 , 如果不能用外在礼义规范约束人最初的自然情欲 , 人便会仅仅追求感性的欲望 , 从而导致消极意义上的人格 。 在此 , 他把礼义和礼法提到了重要的位置 , 前面提到的习行主要是个人自身的努力 , 而这里所说的礼义和礼法 , 则属广义上的习俗 , 也就是与个人所处的外部环境相联系 , 它所侧重的是社会对于个体的外在引导 。 不管是礼义的教化 , 还是礼法的引导 , 都表现为社会对人的影响 。 荀子注重普遍的社会规范对个体的塑造作用 , 这与他对人性的理解相联系 。 对荀子而言 , 外在规范包括礼义的引导 , 礼法的制约 , 这些引导和规范之必要 , 是因为人的自然之性中包含导向负面趋向的可能性 。 前面提到人之常情 , 包括避苦求乐 , 如果任其发展 , 便很可能会趋向于消极或负面的后果 。 进一步说 , 个人努力也离不开外在引导和制约 。 荀子这种看法与儒家另外一个代表人物孟子有所不同 , 孟子讲性善说 , 认为人性本善 , 人的成长主要依赖于先天所具有的善性 , 它构成了人格发展的内在根据 , 只要守住这一本性 , 人就自然而然会走向善的方面 。 对孟子来说 , 表现为善之本性的内在根据不可或缺 , 并构成了成就人自身的主导方面 。 比较而言 , 荀子更侧重于外在的习行和习俗 , 在他看来 , 如果没有社会的引导等外在塑造 , 就很难成就完善的人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