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钢#纪实 | 金宇澄:晚报代表了时间

2022年元旦,《新民晚报》复刊四十周年。著名作家金宇澄回忆与新民晚报的渊源,他的长篇小说《繁花》与“夜光杯”的缘分。历史由无数温馨细节构成。岁月因纯真人心而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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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出刊的星期天夜光杯纪实版
去年,我的一幅画被委托给“Polígrafa”制石版画,疫情期间只能邮件沟通,没料到英文“石版”与“平版”实为一词,结果对方制作了“平版”版画,即1980年代上海印刷业曾取代铅字的“PS”版“四色”模式。委托人只能表示理解——版画特性是在手工,相比“艺术微喷(即彩色打印)”版画,西班牙师傅们“PS”四个手工分色过程,确实是遥远年代的手工活了。
1985年初,我第一篇散文在晚报“夜光杯”发表,铅活字印刷(“我文章变成了铅字”,作者都曾这样快乐地想过),已是遥远的怀念了,可惜我没去过老晚报的排字房,据说就在九江路老大楼内。几年后,我在《上海文学》做编辑,当时的写作、编辑,包括印刷,当时的报纸杂志,都处于遥远的手工时代,重视“自由来稿”,上班是收信、写信,看作者手迹,复写稿比较费眼,垫一张“蓝印纸”复制的手稿,有垫两张、复写第二份的“二手”稿,肯定不清晰。稿纸右下方,印有“150”“300”“500”说明,便于计字数,编辑都是手改,甚至剪刀浆糊,杂志的排版由美编负责,报社编辑要自己拼版,据说还包括排列文章间隔的花边等等,杂志的文字编辑均无此手艺。最有老晚报辨识度的排版,叫“甩尾巴”还是“穿弄堂”?长文总会在短文旁弯弯曲曲延伸,长文并不显长,短文也不显短,晚报一个版面,要求有十一条稿子,才是好版面,短的只有百来字,传说副刊贺小钢就是“穿弄堂”高手,还据说九江路有一位老编辑,排字出身,他划的版样,排出字来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是圣手了。
无论杂志和报社,编完的稿子最终都捏在排字师傅手中(不知九江路如何排字),印厂的排字间,是铅字的海洋,每一号铅活字都手造手取,印厂的师傅都尊称为老师,手眼了得,在满壁铅字架前走动,无论横写竖写、繁体简体凌乱潦草,编辑红笔涂改到天地满篇“大花脸”,出手照样一清二楚(如今二级教授也办不到),浇纸型也应一样(印报会不会圆筒状铅版?),浇版后笔画标点偶有缺损,就要修字,修字工有各种刻刀,在缺处补焊,然后细致刻出逗号、冒号或仿宋的竖钩、楷体的撇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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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 画
1990年代,听晚报采访人员讲过九江路排字房,“一整块版子不小心掼下来了,托盘里(排好的)铅字、花边落了满地,这是出大事故了,当场调动所有人,分工重排,要抢‘辰光’呀……”文学月刊编辑,不懂晚报时间的重要,仿佛晚报就代表了时间,采访人员跑新闻,交通工具只有门口20路电车,只能电车速度,啥也没有,没有电脑,没有传真,也会有采访人员电话口述,编辑抄录,火速排铅字的传奇,包括社里每天都在走廊里贴出清样,人人可以贴纸条留言商榷,就稿论稿,提各种意见,基本不是表扬,当年的气氛,难免叫人神往;当年的《上海文学》,也常为一个小说稿引发激烈的争论,但文学杂志的时空观,与争分夺秒的晚报比较,是两个世界。
到1990年,印象中作协大院常有晚报采访人员身影,是否与邻近报社有关?晚报是哪一年搬来延安路的?不记得了。很早就认识了严建平和贺小钢,他俩是最熟悉文学的优秀编辑,严老师不大说话,小钢的话也不多,他们总有标志性的微笑。黄昏时,我常常在团市委(马勒别墅)高墙下遇到小钢,我下班,她总在刚上班的路上——对她印象深,是因为她说过,她妹妹叫贺小煤——那年头父母真敢取名,我有名字敏感,是一直顶着“金舒舒”之名上完了整六年的民办小学,课堂地址散布在作协、晚报附近的巨鹿路、长乐路、进贤路、陕西南路、瑞金路、茂名路、南昌路等等幽暗弄堂里,直到1966年夏天,我爸才不得不改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