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锋!2021年中国文学:在历史与现实间撷取时代精神( 三 )


《游刃有余》提供的是一种极端的思想远景,可是在那些远称不上极端的作品中,我们同样看到了家庭秩序的隐隐崩溃,譬如两位青年作家的作品:孙一圣的《山海》与李唐的《菜市场里的老虎》。后一篇小说,作者以少年梦游似的目光讲述了与一个残疾少女相遇的故事。少女告诉“我”她偷偷豢养了一头老虎,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每天都忍不住去菜市场偷窥少女和奶奶共同经营的摊位,或是来到少女蜗居的棚户旁窥伺。直到有一天,少年“我”被父母告知他们即将离婚,为了向少女告别,他又一次来到棚户,却看到了少女正在被一个中年男子侵犯。
某种意义上,《菜市场里的老虎》是一个亲历着童年世界毁灭的少年,向另一个童年早已不复存在的世界的一瞥。《山海》也许不如《菜市场里的老虎》那样哀婉动人,却写到了成年世界的崩溃。这个五万字的中篇可以依据故事发生的地点划为三段,前两段发生在济南与菏泽,孙一圣巨细无遗地描写了“我”和妻子“玉珍”的琐碎日常:接待来济南看病的妹妹,回老家菏泽探亲,在菏泽为亡故多年的四叔办理尸体迁出,到二叔家清欠家族久远的款项。小说的高潮发生于第三段:开车离开二叔家后,妻子在路上同“我”争吵,随后不经意地提出离婚。于是,离婚前夕,我们朝着家的反方向驶去,作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双人旅行。
《山海》的后二十页可能是孙一圣自写作以来完成的最为动人的篇章,但它的动人却全然依赖着小说那如万川归海一般的结构。作者在此前作为叙述框架的还乡轨迹中,积攒了汗漫无边的细节,这些细节无一例外地加剧着“我”和妻子的陌生,直至归于大海——两人感情终结之地。此外,“山海”在与“平原”相悖的意义上,有远离故乡之意,而“平原”则是故乡所在的华北平原。主人公与妻子之所以不睦,正是由于在“我”身后的那个庞大的平原家族早早耗尽了他们对待彼此的热情。
以上作品,一概提供了家庭秩序破碎的结论。与之相对,艾伟的《过往》、黄咏梅的《睡莲失眠》、张惠雯的《飞鸟与池鱼》以及郭爽的《挪威槭》等小说则试图对这个“结论”加以拯救。“破碎”在这些作品中大多具象化为一个疯癫的女人形象,如《黑梦》里的“疯娘”、《菜市场里的老虎》中目睹自己的孙女被人侵犯却哈哈大笑的奶奶、《过往》中住进精神病院数十年的妹妹、《飞鸟与池鱼》里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在《过往》等作品中,作者固然是遵循着日常现实的逻辑细数这个世界的缺憾,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分明可以在某些堪称“传奇”的转折(《过往》)、两位单身女子的晤谈(《睡莲失眠》)甚至是某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与突然握紧的手(《飞鸟与池鱼》),抑或是兀自温情的语态里(《挪威槭》),感到“事实如此”以外还有“理应如此”,“现实世界”之上更有“理想世界”。
冰锋!2021年中国文学:在历史与现实间撷取时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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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爽对此说得很好:“小说写作的魔力在于,即使在困境中,它仍赋予写作者重建的能力。重建盼望,重建理想,重建美。”这一点大抵还可用来概括本年度的部分科幻文学,如王威廉的《行星与记忆》、李宏伟的《引路人》、李佳蓬的《青年世代》等。与那些观照现实生活的作品不同,这些科幻文学中“重建一个更好世界”的想法,要更为明确。
非虚构:从历史中寻求教益在2021年的国内文学中,非虚构是绕不过的重镇。年初,梁鸿的“梁庄系列”自《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之后,迎来了收山之作《梁庄十年》——如果从作者构思“梁庄”算起,时间已有十三年之久。《梁庄十年》或许已然预告了2021年度同时也将是一个非虚构的“大年”。兹以出版时间为序,印象较深的即有中外非虚构作品合集《全球真实故事集》、杨潇的《重走》、陈年喜的两部作品《微尘》《活着就是冲天一喊》、李兰妮的《野地灵光》、陈福民的《北纬四十度》、伊险峰与杨樱共同创作的《王医生与张医生》。这些作品或究国人现实或探历史幽微,或是纯粹的调查写作或是兼有体验性质的抒发——如此繁茂不一,野蛮生长,无怪乎袁凌公开发声“非虚构写作”的概念在当下已经失效。